〈生存〉

天边出现鱼肚白，晨光微澜，伊雪亦便已起身坐在屋里的简易梳妆台面前，说是梳妆台，只不过是一张小桌子外加一面镜子组成的小角落，今天，是答应去见高伟的日子…

望着镜子里病容憔悴的自己，伊雪亦自嘲的扯了扯嘴角，脑袋依旧发沉，伸出手摸了摸额头，烧退了些，却也没完全好…整个人都虚弱无力。

伊雪亦拿起粉底为自己上妆，有些劣质的粉底每次用之前都要加上精华才能变得服帖，可伊雪亦的精华液已然见底…她不由的感到烦躁。

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拿过电话看到熟悉的归属地，伊雪亦的眉头深深的皱起，不耐烦的接听起来：“你给我打电话干嘛？”伊雪亦的口气不善…

“我还能干嘛呀，雪亦啊，爸爸想你了，你在北州市好不好啊…”

是伊雪亦的死鬼老爹…

“伊胜武，我看你是又缺钱了吧！”

伊雪亦的口吻极近刻薄与嘲讽：“要钱没有，要命，你本事就来宰了我！”

这是伊雪亦第一次强硬起态度。

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伊雪亦觉得疲惫极了，点起了一支香烟，烟雾裹挟着她的思绪一起飘向了那个冬天。

那一年是伊雪亦在李素蓉家呆的第二年，村支书受到了表彰去了镇里工作，鲜少回来一趟，平日里都是伊雪亦与李素蓉呆在一起，与其说呆在李素蓉那里，不如说给李素蓉当免费的劳动力，也不算完全免费，至少饭还是要给一口的…

冬天的小山村里寒冷异常，伊雪亦从学校出来便往李素蓉家里飞奔，她要赶在李素蓉回来之前把自己的衣服洗好，不然李素蓉该骂她浪费水了…

天空飘起了雪花，伊雪亦的小手在冰水中冻的通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就不好再多给别人增添麻烦。

眼前是个大铁盆，里面是伊雪亦的衣服，泡在水中也能看的出上面歪歪扭扭的针脚，李素蓉从来不让伊雪亦用她宝贝的半自动洗衣机洗自己的衣服…

伊雪亦蹲在雪地里，费力的拧着衣服上的水，雪花落在她的头上慢慢融化成水随着发丝滴落在脸颊上，伊雪亦抬起手擦了擦，踮起脚将衣服挂在小棚里的铁丝上…

伊雪亦刚想歇一会儿，便听见门口的响动，伊雪亦赶忙将盆里的水倒掉，立刻朝厨房跑去…

是李素蓉回来了，还好她走的急没注意到一旁铁丝上伊雪亦挂着的衣服，伊雪亦赶紧在灶台边收拾着，洗菜，淘米…一刻也不敢停下。

李素蓉进到院子里看到在厨房忙个不停的伊雪亦扁了扁嘴巴：“呦，今天知道做饭了，赶紧的吧，别磨磨唧唧的老娘快饿死了！”

伊雪亦连忙答道：“就快好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婶子。”

“你管老娘的！赶紧做你的饭！”说着转身进了屋里在木沙发上坐下，“真够冷的，这麻将打的真是冻死我了，老张家媳妇儿也是够抠儿的，连个小太阳也舍不得开…”

说着打开了小太阳的开关，小太阳就是小型的电暖炉，看起来圆圆的，里边儿有个发热管一通电就暖烘烘的，像太阳一样，因为体积小所以只有坐到跟前儿才能感受到温暖。

“伊家丫头，你是不是趁我不在家偷偷开暖气了？”李素蓉高声质问到

“婶婶，我没有！”伊雪亦连忙答道

“你最好没有！我看你也不敢！”李素蓉从来不让伊雪亦开暖炉，说是费电，除了白晨哥回来的时候。

白晨是李素蓉和支书的儿子，在县里念高中，说是住在学校里也难得回来一趟，白晨不在的时候伊雪亦便可以住在他的房间里…

伊雪亦做好了饭端到李素蓉的面前，自己独自坐在一旁盛着一碗白饭，只夹了少许的青菜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伊雪亦总是白饭配着少许的青菜吃着，不过偶尔也能吃的稍微好一点，李素蓉不在的时候伊雪亦便满村子乱跑，她生的可爱，又有礼貌，大家知道她爹娘都不在也都可怜她，总会时不时的给她点好吃的，也算是加餐了。

“丫头，你吃完了饭去给白晨房间收拾出来搬出去”

“婶子，是晨哥哥要回来了吗？”伊雪亦高兴的问着

李素蓉打量着伊雪亦，虽说小丫头是瘦小了点儿，但是架不住底子不错，她妈原本就是个大美人，这小妮子的模样也越来越像她那死鬼老娘…

“伊家丫头，我可警告你，别以为我家白晨心善见你可怜，你就跟个哈巴狗儿似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离我家晨子远点儿！收起你那些歪心眼儿，影响了我家晨子的学习，老娘宰了你！”

伊雪亦不知道李素蓉口中的歪心眼儿是什么意思，却知道李素蓉是不能得罪的“婶子我知道了”伊雪亦连忙点着头

“去去一边儿去…”

伊雪亦连忙放下碗跑进房里“婶婶，您吃完放着就好，我收拾完房间就去洗碗！”

伊雪亦蹲在白晨的房间里窃喜，哥哥回来了她就有好日子过了，赶忙收拾着房间里的东西，其实也没有好收拾的，左不过是几件旧衣服而已。

白晨回来伊雪亦只能搬到外面的耳房去，以前是堆稻谷的地方，后来没用了便分给了伊雪亦住，尽管如今下雪，耳房一定会漏风漏水，可在伊雪亦看来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比白晨哥哥回来更好的事了！

……

白晨到家已经擦黑了，“妈，小雪亦我回来了…”人还没进门儿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伊雪亦蹦起来想去门口迎接白晨，想到白天李素蓉的话又停了下来…

“哎呀，晨子回来啦，快快，妈妈看看我儿子是不是瘦了！”说着连忙从屋里窜出来迎接白晨…

伊雪亦其实是羡慕的，她想妈妈…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出现过…村里的人偷偷的说妈妈跑了，有的说妈妈死了…

伊雪亦不是小孩子了，她渐渐的明白了什么…

白晨一进屋便伸出手揉着伊雪亦的小脑袋，“哥哥给你带礼物了！”

伊雪亦亮晶晶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脏死了，她几百年都不洗头”李素蓉说着轻轻打在了白晨的手背

伊雪亦没有，她咬了咬嘴唇不敢反驳李素蓉的话

“好了，妈，我都饿了～”白晨给了伊雪亦一个安慰的眼神转开了话题。

“别愣着啦，你还不赶紧去给晨子做饭吃，没听他说饿了嘛！”李素蓉呵斥着伊雪亦

“妈，我想吃你做的饭！”白晨笑眯眯的看着李素蓉

“你就护着她！”李素蓉没好气道，却还是起身去给白晨烧饭…临走前还不忘警告的瞪了伊雪亦一眼，吓得她后退了一步…

白晨见李素蓉去了厨房便伸手将伊雪亦抱了起来，在空中转起了圈圈，伊雪亦捂着嘴甜甜的笑…

半晌白晨放下伊雪亦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的笔记本，是天蓝色的，上面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熊图案…

“这个是哥哥送你的，藏好了”

“谢谢晨晨哥哥”伊雪亦开心的将笔记本放到书包里…

“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偷懒啊？”白晨点着伊雪亦的小脑袋轻声问道

“我成绩很好！上周考试得了第一名，老师奖励我一个新文具盒！”伊雪亦趴在白晨耳边小声分享着她的喜悦…

“呀，不错嘛这么厉害，那你把旧文具盒送给哥哥好不好？”

伊雪亦不解的歪着头

“你看啊哥哥都送了你笔记本了，你也应该回赠哥哥一个礼物的，我想要你的旧文具盒，可以送给我吗？”

伊雪亦点点头，将旧文具盒找出来递给白晨

“谢谢小雪亦！别人送了你礼物，你就一定要回赠别人，这叫礼尚往来，明白了吗？”

伊雪亦点点头“那给我好吃的伯伯婶婶嘛，我也要给他们嘛…”伊雪亦眨巴眨巴眼睛望着白晨道

“以后小雪亦出人头地了再报答他们也可以！”白晨拍了拍伊雪亦的小脸

其实这些伊雪亦都懂，白晨无非是想让她懂感恩，有自尊的活下去，这些妈妈都教过，可是她不告诉白晨哥哥她都明白，她喜欢白晨哥哥教她这样，也喜欢白晨看她笨笨的样子…

……

吃过饭后家里的座机响了，李素蓉又要出去打麻将，急急忙忙的出门留下白晨和伊雪亦两人独自在家。

白晨将碗都洗干净，又切了一大块煮好的瘦肉递给伊雪亦吃

“哥哥，你这次还要走吗？”

“哥哥也要去上学呀，很快就可以放寒假了，哥哥就能回来陪着你了。”

“哥哥，你能不去嘛…”伊雪亦呲着牙，眨着眼睛看着白晨，伊雪亦这个样子看起来并不可爱，可是，却够可怜…

白晨心疼的摸摸她的头

“哥哥你带我一起去吧…”

“你要上学呀，你好好读书，考到县里的中学就能每天都看到哥哥了…哥哥回去以后就想办法挣一些钱，这样你就可以在县里念书了…”

伊雪亦点点头冲着白晨甜甜一笑…

“哥哥，那我去睡觉了，晚安哥哥…”

“今天你还是在我房间睡吧，哥哥去耳房睡…”

伊雪亦点点头。

回到屋里伊雪亦赶紧上床躺下，外面真是太冷了，尽管哥哥的房间里不会漏雨漏雨可还是太冷了。

“哎呀，耳房的被子太薄了，哥哥该冻坏了！”

伊雪亦起身连忙拿起厚被子往耳房走去，“哥哥，哥哥，我给你送厚被子…”

“雪亦还没睡吗？你快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伊雪亦进门发现哥哥正拿着稻草铺在床板上，房顶的雪水滴落在了床板上晕湿了一大片…

“哥哥，你别铺了，我们去你房间里睡吧…”

“那怎么行呢，雪亦是大姑娘了，没事的，哥哥铺上草就可以了…”白晨手上的动作没停

伊雪亦拉过白晨的手道“哥哥，走吧，你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走吧…”说着便拉着白晨往屋子里进…

白晨想了想也没反驳，快考试了要是真的生了病就不好了，反正雪亦也还是小孩子…便跟着伊雪亦回到了屋里…

两人将被子重新铺好便躺了上去…

“哥哥，你的学校漂亮吗？你的朋友多不多？”

白晨便慢慢给伊雪亦讲起了学校里的故事，兄妹两人聊的开心，不知不觉伊雪亦睡了过去。

白晨看着妹妹熟睡的小脸，轻轻抬手揉了揉伊雪亦的头“真是可怜的孩子…哎…哥哥以后一定好好努力，让小雪亦过的开开心心的…”

白晨回忆起第一次见到伊雪亦时候的样子，那会儿他还在镇上姨妈家住，刚拿到县里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急急忙忙跑回家报喜，一进门就看到个小娃娃蹲在自家的院门口偷偷的抹着眼泪，瘦瘦小小，粉白的小脸上挂着泪痕，白晨走上前想问她是谁家的孩子…

她却被吓了一跳般往后倒退了几步一股脑的跑进去屋子里，白晨跟着追进去却发现她躲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下面…

一番问询之下才知道，原来自己以后多了个妹妹，给她梳洗干净才发现这个小娃娃这么漂亮可爱，从那天起在白晨的心里，伊雪亦便是亲妹妹一般，宝贝的不得了。还让出了自己的房间，说是给妹妹住…

伊雪亦和白晨相处的很好，白晨辅导她功课，给她买零食，只要家里有白晨在，连李素蓉都很少骂她。

伊雪亦知道白晨就是她在这个家里的守护神…

……

伊雪亦翻了个身，面向着白晨，随后又往白晨身边挤了挤，感受到温暖后便继续安稳下来，白晨替伊雪亦掖了掖被子，两人便齐齐睡去…

伊雪亦是被人从睡梦中拉在地上惊醒的，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李素蓉扇了两巴掌“我的老天爷啊，这个小g妇，你才多大啊，你就会爬床了…”难听的话灌进伊雪亦的耳朵里

白晨一把将李素蓉拉住“妈，你在说什么！耳房漏水太严重了，是我抱妹妹过来睡的！”

“你别替这个小贱人说话，这传了出去叫人怎么看你啊！你的学还要不要上了！我今天一定要给这个扫把星扔出去…”李素蓉说着便拉扯着伊雪亦出去…

“妈！她是我妹妹！”

“他是你什么妹妹！你姓什么，她姓什么！我告诉你白晨你的任务是学习，这个小贱人早晚害了你！”

“如果你让妹妹走，我也不去念书了，就算我到了学校我也静不下心读书的，妈！”

“好好好晨子妈不送她走，妈不送她走，妈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白晨见李素蓉答应便示意伊雪亦回房间去，独自留下来与李素蓉交谈着什么…

白晨最终还是踏上了回学校的路，白晨前脚刚走，李素蓉后脚便收拾了伊雪亦的东西将她拉扯着出了门…

“婶子，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伊雪亦啊，婶子养你这么多年也算仁至义尽了！你现在就回家去！”

“白晨哥哥说了…”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素蓉一耳光扇的身子偏了偏，“你个小g妇，你还敢提白晨，你以为有他护着你就能踩在老娘头上了吗？白晨是我儿子，老娘想给你扔出去就给你扔出，你要是个知道好歹的，回头别人问起来你只管说你自己想回家的，住了这么久不好意思再麻烦我们，我给你拿了点儿东西，也不算亏待了你，这样都全了大家的脸面！”

伊雪亦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李素蓉将她拉扯着送回家去。

扔下一小袋米和几根蜡烛以后便转身走了，待李素蓉离开后，伊雪亦方才哭出声来，院子里的草长得些许高了，许久伊雪亦抱着‘行李’刚推开大门便被落了一身的灰…

整个家里最多的便是蜘蛛结成的网，妈妈留下的血迹已经不见了…

伊雪亦走到床前，放下行李轻轻的用手抚摸着遍布灰尘的床铺喃喃的叫了声妈妈…

家里早就没有了电，好在旁边有个小池塘还能打到水…

伊雪亦简单清扫过后，天已经擦黑了，伊雪亦顾不饥饿，拿起所有的衣服盖在身上，便倒在光秃秃上床板上睡着了…

尽管夜里冻醒了好几次，好歹第一个晚上是熬过去了…

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挑战，虽然会很艰难，好在也不用在被李素蓉咒骂嫌弃，伊雪亦看了看李素蓉留下的米，根本吃不了几天的，回头望了望床后墙上的洞……

随后摇了摇头，可以去帮村里的伯伯婶婶们做点活，然后讨要一点…

伊雪亦正准备出门去，迎面却走来一个男人…一瘸一拐的看起来眼熟，伊雪亦正要上前看个清楚，男人却快步向伊雪亦赶来，伊雪亦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恐惧的记忆浮现在脑海里，是伊胜武！！！

竟然，是伊胜武回来了！

……

伊雪亦每每回忆起那天的心情都不由地暴躁，没有人知道她宁愿一个人冻死在那个破房子里，都不愿意让伊胜武回来，他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伊雪亦深吸一口气，望向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了起来，如果仔细观察镜子里的人就会发现通身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

伊雪亦继续给自己上着妆，淡扫蛾眉，口唇点朱，脂粉掩盖了她的憔悴，伊雪亦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皱起了眉头，仿佛不太满意，随后又用粉底将口红略微盖住才笑了起来，镜中人看起来虚弱却不憔悴，活脱脱一个让人心生怜爱的病美人…

她知道今天的牺牲是在所难免了，高伟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在夹缝中寻求自保是伊雪亦早已烂熟于心的手段。

曾经的伊雪亦是圣洁的天使的话，如今的伊雪亦便是地狱的恶鬼…

曾经的伊雪亦真的是天使吗…或许吧…

这场硬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