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散会后，许悄悄撒开脚丫快步追赶走在前面的身影。

“这家伙……”她边追边暗自吐槽，“重色轻友啊！之前跟她聊到钟老师的时候她不是挺不以为然的么……”

周漾和钟佑麟面对面站在餐厅楼外的一棵梧桐树下，身影看起来分外和谐。

身旁不时地有项目人员经过，似乎还在好奇这两人的关系。周漾第一次在公众场合被如此围观，稍微不自在了几秒钟注意力便转移到了钟佑麟的话里。

“顾阿姨要回家了，在这之前，她想约你一起吃个饭。”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顾阿姨是谁。他以前不怎么对她提及自己的家庭，如今她也是从韦壹那里推测出他父亲再娶了的事实。在他口中，“顾一帆”是“顾阿姨”。

老实说周漾对顾一帆印象不坏。除了初见时她对儿子的哮喘病着实有些心大外，之后的几次接触中，她一直给周漾以优雅周到、教养良好的感觉，对韦壹的教导也可圈可点。

她说：“好啊。什么时候？”

“后天。”他准确地报出了她轮休的时间。

周漾歪了歪头：“钟佑麟，我好奇很久了，你为什么这么清楚我的排班？”

他怔了怔，没有想到她的重点跑偏，老老实实地交代道：“因为AI算法只要输入几天内规律的早晚班和调休日，就能大致推算出之后的排班表。”

“哦……”周漾应了一声，“那……你测算这个做什么？”

钟佑麟被她问得猝不及防，张了张嘴，依旧诚恳回答道：“因为希望减少我约你时，被你以要上班而拒绝的概率。”

周漾：“……”

她突然想到，梁煜貌似也很清楚她的排班规律，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与钟佑麟一样用了模型或者公式什么的。

她想，必须再一次明确拒绝梁煜的示好了。

两人正说着，许悄悄带着被糊了满脸的震惊.jpg，蹑手蹑脚地经过。

周漾喊住她：“悄悄，我们一起回去。”

“不了吧……打……扰……了。”她看了眼向她微笑致意的钟佑麟，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周漾身上。

几秒钟后，她猛地一拍脑袋：“我懂了！你们是之前整理院前急救手册的时候建立了革命感情？”

“没有。”

“许老师，之前项目产出上，你辛苦了。”钟佑麟诚恳地说道，有意无意地打断了周漾即将脱口而出的解释，“你手上几个受助者的后续心理治疗，还请多多费心。”

“没事，没事，应该的。”许悄悄察言观色读空气，讪笑着告辞。

周漾：“……”

钟佑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有礼了？

与韦壹母子聚餐的地点定在滨江大厦顶楼的一家粤式餐厅。

顾一帆穿了米色的衣裙套装，一条鹅黄色的丝巾点缀着颀长的颈项。见周漾和钟佑麟到来，她微笑着挥手招呼了一声。

她身旁，原本正扭头眺望江景的韦壹立刻转过脸：“哥！周漾姐姐！”

这日原本是阴雨天。韦壹呼唤他们的这一瞬，整个餐厅仿佛都为之一亮。

他真是一颗无时无刻不在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招牌餐品陆续上桌，顾一帆举杯道：“周漾，这一次是我正式向你表示谢意。”

“您太客气了。”周漾赶忙起身回敬，“救人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也很开心因此认识了壹壹。”

韦壹说：“对，我也很高兴认识周漾姐姐。”

顾一帆微笑着打量了二人片刻，嘴角微弯：“不要拘束，开吃吧。”

结束的时候，她掏出手机：“对了周漾，一直只有你的微信，你把手机号也给我一下吧。”她抬起头，对着周漾和钟佑麟莞尔，“壹壹还要在东华为音乐剧做准备，之后还得麻烦你们俩多多照顾他。”

“你们俩”，这声嘱托里似乎包含意味无数。周漾面颊微热，但还是郑重说道：“您放心吧顾阿姨。”

她有些担忧地问母子二人：“那之后韦壹要一个人住酒店吗？不太安全吧？”

“啊我哥没有说嘛？我们买了套装修好的二手房，就在周漾姐姐住的地方附近。”

周漾愣了一下，倒不是惊讶钟佑麟在她住的安然苑附近买房，而是——

他这么忙碌，有时间照顾弟弟吗？

她的视线从顾一帆身上掠过，怕引起了她的担忧，咽下了这句疑问。

钟佑麟不知她内心想法，只觉得自己“近水楼台”的心思被弟弟无意间说漏嘴，顿时紧张了起来。

然而，他仔细观察周漾的表情，发现她似乎不为所动的样子，顿时有些失望。

安然苑巷口，周漾的背影渐渐没入狭长的弄堂。

钟佑麟眼也不眨地目送她，又转头看了眼斜对面的康居时代佳苑——他即将安定在东华的家。

那栋房子离她住所只有几分钟的步程。

从此对他而言，她身在处就是家。

从此他更期待在每一个她需要的时刻陪伴她，在每一个他疲惫的时刻看到她。

他能实现这样的愿望吗？

钟佑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车后座，一路都在聒噪的弟弟对他露出一道狡黠的笑容。

“哥，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说你在这边买房子的事呀？不过，周漾姐姐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在意对吧？”

“……”钟佑麟犹豫了一瞬，推开车门，迈出大步往那头疾走。

周漾被骤然窜过来的他吓了一跳。

钟佑麟逆着斜挂在巷弄围墙的日头，稍稍稳了下脚步。刚才追上来的时候，他仿佛心头腾雾脚下生风，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他像一个青涩的、完全没有经历过恋爱的毛头小子，呼拉一下拦在周漾面前，呼吸凌乱，身影踉跄。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平稳的气息。

周漾惊讶地看着逆光而立的人。

“怎……怎么了？”

她好像很少看到他这么焦急失措的模样。

钟佑麟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口说道：“我在康居，买了房。”

“啊。那个小区挺好的，比安然苑好多了，学区也不错。”周漾应道，“不过——”她说出心底之前的疑问，“你和壹壹一起住，有时间照顾他吗？”

“他有助理。”钟佑麟言简意赅地终结这个话题。

周漾：“……”

她差点忘记了，韦壹是个准流量。

对面的人继续说道：“我选了这里，是因为学区，也是因为，离你比较近。”

周漾：“……所以？”

他深呼吸几口：“周周，我觉得之前发邮件给你，还是我不够坦诚，有些话，应该当面跟你说。当初遇见你的时候，我全然不懂得珍惜当下的拥有，只是被动承受着生活的给予，好的坏的照单全收。直到萧若的死触发了我的心理危机，我软弱逃避，无法正视从前的自己。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邮件里描述的我当时的状态。我真正好起来，是在异国求学的时候，我从头审视，跋涉过一座又一座由错综复杂的情绪构成的密林，才真正地明白什么是可以被接纳的，什么是可以被原谅的。我曾经虚度许多个日夜，埋在晦暗的情绪里任由时间流逝，我也因此丢失了对我而言最宝贵的你。我知道时光不可逆，我们之间本就隔着六岁的年龄差。我不一定能懂得如今你的爱好、口头禅、话外之音，但我会不断地去学习和了解。我也想聚起以后的有你的时光，像织一张网那样，慢慢地弥合我们之间因为分开的光阴而裂出的缝隙。所以我现在，先从拉近我们的空间距离做起。”

他几乎是一鼓作气毫不停顿地说完，然后屏起了呼吸。

周漾从来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七个字，能够发挥出这么长的一篇小作文。

她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一蓬阳光从他发顶擦过，倾泻在他的身上，整个人仿佛镶着浅金色的轮廓，抹消了几分高冷凉薄的气场。而那双令她惊艳的漂亮眼睛里柔光流转，此刻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她的脸上。

他今天开车，没有喝醉。眼神专注，嘴角轻动，手指甚至无措地捏住了夹克衫的衣角。

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动作都流露着真切的企盼。

他们之间，隔着模糊的往事，真实的当下，以及渐速加快的心跳。

可她没有他那么充裕的反复打腹稿的时间，不能同样回之一段小作文讲演。

许久，她忍住鼻腔里的酸涩，开口更正他：“……是五岁半的年龄差。”

“……嗯，是五岁半。”钟佑麟沉默了一瞬，毫不犹豫地附和她。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在寂静的深巷弥散开，像看得见又无法触摸的云，轻柔地将她包裹。

她突然抬头问道：“钟佑麟，我很高兴你对我坦诚。但是，你刚才的小作……那番话里，说的邮件是什么啊？你发过什么邮件给我吗？”

她记得，与他的电邮往来，一直仅限于发稿审稿。

钟佑麟：“……”

是夜，带着疑惑的他登录自发完那封定时剖白邮件后就没打开过的邮箱。

草稿箱是空的，发件箱也是。

垃圾箱里只躺着几封代开发票的小广告。

他没有设置过定期自动删除之类的功能。

钟佑麟陷入了迷思：所以，那封邮件是什么时候被他不小心删除了吗？

幸好周漾和梁煜在一起了的误会解除，幸好他抓住这次机会面对面向她传达了自己的心意，接踵而来的繁忙工作也令他不再在意那封邮件的消失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