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天和把我翻译的医书丢到天佑的手上,“帮我把这个重新誊写一遍。边写边学,以后万一遇上需要开刀的病例,你至少也能做我的助手。”
到了晚上,天佑仍旧是不死心,偷偷跑来问我有没有看到这几天的报纸。我才回来几天,从没见过什么报纸,便告诉他没有。
他惴惴不安低下了头咬牙道:“外面许是发生什么大事儿了,他们两兄妹一条心瞒着不想让我知道。”
我笑道:“把自己说得像是捡来的孩子似的。要真发生天大的事儿,等看到报纸上的消息也迟了。”
“我就这么靠不住吗?”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我问,“雪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我只是个冲动莽撞不顶用的大炮筒,要文没文要武没武,除了在家里叫骂时政之外没别的本事,所以你们都不相信我……”
“傻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敏感了?”我敲敲他的头,“霍乱的时候,是你一天几趟地拖着病人的排泄物往外跑,拿铁揪挖坑挖到手上都起了血泡,知道天和要照顾病人怕让他分心,你就自己胡乱洒了些药粉,第二天缠上白布照旧一早出发;是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你将预防疾病的方法记得滚瓜烂熟,随口背诵下来念给风听,这才第一时间让最有效的预防方法见报,让我们事半功倍。在西安我落水的时候,你甚至连逃生用的木板也不找,忘记了自己也不会游泳的事情第一时间冲来救我……谁敢说我们的天佑没用?”
“瞧你叽里呱啦说这么多,好像我是个大英雄似的。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不过是个草包……不过,谢谢你的安慰,我觉得好多了。”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天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叫住了他问道:“你恨这些洋人吗?这些侵略着我们国家的洋人们。”
“曾经恨过。”他转过身来,“现在不恨他们了,倒恨自己没本事和他们对抗。连日本这弹丸小国都在一夜之间强大了起来,可是我们却……如果上天能告诉我如何才能让国家变得强大,为我指一条明路的话,我想我愿意为了这个国家献出生命。可是,我看不见前路……我不甘心像其他人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睛凑合着过日子,雪飞,你明白我的感觉吗?”
“我明白!”我明白的,明白他和我一样无力的感觉。可是我们的出路在哪儿?这个国家的出路又在哪儿?如果穿越回来的人不是我,而是某个能扭转乾坤改变历史的大人物,那该有多好!
第二天回到学堂,我就知道了天和故意藏起报纸的原因。
“《交收东三省条约》已经签了快一年了,如今俄罗斯非但不撤兵,还意欲成立以旅顺为中心的远东总督区。看样子,约定好一年半内撤军的事情,他们是要毁约到底了。”张文杰手捧着报纸读道。
“我大清竟然落迫至此,如俎上鱼肉为人分食。实在可恨,可叹!”洪启秀也十分愤然。
“俄罗斯怎么了?”
“跟女儿家谈政事就如同对牛弹琴。再说了,就算你知道是什么形势,也帮不上忙。”
“文杰你看,”洪启秀拿着一张报纸凑了过来,“上海那边的爱国学社已经召开了拒俄大会了。”
“哦?”张文杰接过报纸念了出来:“‘即使政府承允,我全国国民万不承认。倘从此民心激变,遍国之中,无论何地再见仇洋之事,皆系俄国所致,与我国无涉。’说得好,说得好!”
俄罗斯已经开始侵略东北的领土了。我心下一沈,在这乱世之中,当真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
今天一整天译书局里的气氛都很僵,大家都把这份对国土的担忧之情埋在了工作之中。而学生们那里却是闹哄哄的,走到哪儿都能听到大家对俄罗斯违约行为的抗议,他们已经无法安稳的留在课堂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对於我来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的体会到所谓爱国者的无奈。我来的时候,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的真正侵略已经结束,单单是留下的一些阴影就已经让我倍感艰难。而接下来,这一场即将开始的新一轮争夺战,我又要拿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和迎接呢?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考验人的时代。
我正努力回忆着历史书上关於这个时代的记载一边捧着书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围上来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冷冷说道:“安小姐,得罪了。”
“你们是什么人?”
“跟我们去了你就知道。”不由分说地,他们冲上来架着我上了一辆汽车。
☆丶交锋
他们二人都穿着西装留着短发,中文也不太标准。一定是日本人。如果来的是金头发的人,我会联想到和之前杀掉的两个洋人有关。可是我并没有得罪过日本人啊!越是找不到因由,我就越觉得害怕。日本人该不会是这个年代就开始搞什么人体生化实验了吧!
他们二人各自坐在我的两边,我并拢双腿拘谨地坐在正中间不敢乱动。车子开了没多远便停下了,我这才敢微微转头去看窗外,车竟然停在了钱夫人的饭店门口!
“请下车吧!”二人打开车门先走了下去,微微弯着腰似乎想要像西方人的礼节那样迎接我下车,我朝他们白了一眼自己走了下去。
“请进——”他们又把我带进了饭店的小包间里。路过吧台的时候,我看了钱夫人一眼,朝她使了个眼色,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便拿起了电话。
推开门,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正在摆弄着茶道,见我来了,淡淡一笑伸出手指了指他对面的座位,“安小姐,坐吧。”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就是立花中植。
“你是谁。”我问。
“难道风没有跟你介绍过我吗?我跟他可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至交好友呢。”说完,他递了杯茶到我面前,“试试看日本的茶道艺术。”
我擡眼冷笑道:“哼,日本的茶道?”我们的老祖宗玩茶道的时候,还不知日本人在哪儿呢!
“是从你们中国引进的没错,可我们日本才能将它发扬光大。”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屑,“你们自己不宝贝自己的文化,可惜,可惜!”
“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朋友间的普通聊天。难得来中国,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我不认识你。我也不随便跟陌生人交朋友。”
“你跟风是朋友,跟我也自然是朋友。听说安小姐的口才不错,当着这么多洋人的面,又是唱歌又是演讲的,很多人都对安小姐的气度赞赏有加。可惜那天我没能亲自在场听到安小姐的讲话,只能听别人转述了,真是可惜!不嫌麻烦的话,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听吗?”
“如果你真能听进去,我再说一遍也无妨。可惜,立花先生应该不屑於听我这些空泛的大道理。我虽然不会看军衔,但也能看出您现在绝非一个普通小兵。再说现在并没有打仗,您还舍不得脱了这身军服,我看我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连风都没办法劝说得住他这个战争疯子,我对他也根本不做任何幻想。
“还好我来前恶补了中文,不然真听不懂你说些什么。我把安小姐当朋友才请你来喝茶聊天,可安小姐似乎不愿当我是朋友。看样子,你对我们日本人有误解,很大的误解!”他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又坐下,“没错,我们是和中国打了仗。可这就跟和邻居家的孩子打架一样,只不过上升到了国家范围而已。仗打完了,大家还是朋友嘛!”
“那是你一厢情愿!”我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
“你——”他急得一掌拍在桌子上,刚想发火又压了下去:“我还从没跟除了母亲和妹妹之外的女人说过这么多话。你是风的朋友,我自然不会欺负你。可你不能仗着这一点,就对我摆出这种态度!你知道在日本有多少女人求着媒人来我家说媒吗?像你这样的态度,简直是闻所未闻!”
“先生,菜来了!”一个丫头端着菜推开门走了进来。
“我没点菜,滚!”中植把对我的愤怒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小丫头吓得摔了盘子就跑。恐怕是钱夫人担心我特意派了来打探情况的。
见他真的发火了,我也不敢太过猖狂,放低了声音问:“我确实和立花先生没什么共同语言,多有得罪,还望包涵。”
“你跟风一样,都和驴子一样倔!”
“中文学的不错啊,都会用比喻句了。”
“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去日本留学吗?因为和我们打仗,你们清国才认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从前我们来和你们学东西,现在我们进步了,你们去跟我们学东西。咱们同为亚洲国家,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大家应该团结起来,寻求东亚地区的共同繁荣和安全。”
这大概就是那个最出名的“大东严共荣圈”的雏形了。
“你瞧,”他见我渐渐安静下来似乎不再这么抵触了,又说道:“最近俄罗斯对你们东北虎视眈眈迟迟不愿退兵,同为亚洲人,我们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咱们亚洲的土地,不能被那帮老毛子给占了。我们会为了这片亚洲的土地拼死奋战!我和风说好了的,本来他是支持我的,所以才留在了北京。可是他最近不知怎么了,我有好久没收到他的消息。而且,军火的供应也跟不上了。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他身子微微前倾又靠近了些,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
日俄战争,是日俄战争!我终於想起了教科书上的记载:这是日本和俄国为了侵略中国东北和朝鲜,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的帝国主义战争。可悲的是,清政府却置之事外,居於中立……
想到这里,我突然害怕了起来,我看着眼前这个虎视眈眈的男人,觉得一阵恶寒。想到这个男人在战场上视生命如蝼蚁般杀人如麻的样子,而我刚才居然用那样自找死路的口气和他说话,我开始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怎么,我吓到你了?”他有些不知所措搬着凳子往后退了几步,“对不起对不起,我确实不大会跟女人交往。平时这样说话都习惯了,你不会去和风去告状吧?那小子犯起脾气来我可受不住!”
我低头不语。
“其实,日本的武士虽然都佩着刀,样子看起来怪吓人的,不过用心去了解的话,你会知道,比起外在的力量来,武士们更注重有一颗温柔的心。即使是到了现代,我们的武器变成了更先进的军舰和炮火,可我们这份温柔的心并没有改变。你知道吗,我们的船舰都用那些美丽的自然景观来命名。”
“我不知道,也没有……”我刚想说没有兴趣知道,他就两眼放光地自说自话了起来:“asahi,朝日;asagiri,朝雾;akebono,曙光;murasame,村雨……太阳出来了,起雾了,天亮了,下雨了……就像诗句一样美不是吗?这下你不怕了吧?”
老实说,我更加害怕了。有哪个国家会把战争这么恐怖血腥的事情用自然美景来命名欣赏?除了吉野号之外,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葩的不知所谓的舰名。
“其实你真的不用害怕的。我的大哥立花小一郎,现在就在给你们的袁世凯做军事顾问呢。我们是真的想要和清国做盟友,共同发扬亚洲的!只是清国从前的表现实在不尽如人意……”
“要是你的邻居比你家里穷,孩子没有你家的孩子有出息,你们也会冲到别人家里将他们暴打一顿,说是为了他好吗?”我实在忍不住反驳他的奇葩理论。
“我确实因为风不听话不识相不肯上进而冲到他家打过他好几次,所以他才成长为这样一个人才。有什么不对吗?我想以后他一定会感谢我的!”他一脸无辜模样。
“……”我跟他实在无法沟通。“天晚了,我得回家了。”
“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一急之下,他拉住我的手腕。
“立花中植你在干什么!”包间的门被推开,风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一拳落在中植的脸上。
☆丶分手
中植坐在地上用手指抹净了嘴角的血迹,骂道:“你这家夥!怎么一见面就动手!”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风一把将我揽到身后,“我们走!”
“夏木风,你对得起晴子吗?!你对得起我这个从小到大的朋友吗?!你对得起抚养你长大的养父养母吗?!夏木叔叔一家对你百般纵容,从来没有对你提出什么过份的要求,你知道夏木叔叔有多希望将你培养成一个普通的日本人,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对你要求过什么!就是因为他们太过娇纵,才让你越来越不知感恩,越来越任性!”中植发怒了。
“那是我的事情,和她无关。你把她找来做什么。”风头也不回,冷冷答道。
“你自己问问她,我有没有把她怎么样?!你是着了魔了吗?居然为了一个女人……”
“你错了。”我回过头去看着他,“你说你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真正站在他的角度上考虑过问题,所以你根本不明白风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所谓的友谊,不过是像小孩子之间的游戏,你只是想让他跟你站在一队而已。如果你真的了解他,就应该知道不管有没有我,对风来说都是一样的。在你的眼里,你的朋友就是这样肤浅到为一个女人而背叛朋友背叛国家背叛亲人的人吗?”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晴子赶了过来,见中植坐在地上赶紧蹲下将他扶了起来。
“人凑齐了,我们冷静一下,边吃边聊吧?”中植起身拍拍屁股,将椅子从桌下抽了出来,“坐吧。”
风是把他们当朋友的,虽然立场不同。我虽然觉得这样坐在一起吃饭就像在做什么谈判似的不自在,但也不能再给风徒增麻烦。
“哥哥,这次的对手可是俄罗斯啊……”晴子一脸焦急的样子,冷不防说道。
“晴子!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我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们能跟我回家去!不要再为了这些事情吵架了,这一次我谁也不偏帮,因为对手是俄罗斯!他们的骑兵是出了名的……我承认日本这些年来是赢了很多场,可是这已经够了,不能再膨胀下去了!这些年来你跟大哥一直在外奔波,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照顾爸爸妈妈,他们已经老了,时常在我耳边念叨着想念你们……我不禁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我开始觉得我们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看样子这两兄妹间闹了不小的矛盾。难怪晴子来找我是想让我劝风回日本,而中植却是想打听军火供应的事情。
“抢来再多的土地和财宝又能怎么样呢!人生在世只有短短几十年,如果都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不能守在家人身边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从前的日子虽然苦了些,可是大家不是一样很开心吗?”
“晴子,你也中了这小子的邪,跟他一块儿疯了吗?!”
“我没有疯!如果这次还是和清国打,我不会阻拦因为我们一定会赢!可是这次是俄罗斯呀!你们这是去送死!万一你回不来了,你真以为我们会感到骄傲吗?哥哥,我们不会的!如果你能回家去看一看爸爸妈妈,就会知道我的感受了!”
“这不还没说要打吗?”中植急了,“还有半年时间,看俄罗斯肯不肯撤兵了!这是我们亚洲的土地,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西洋人抢去!”
对东北即将沦陷的态度,我想此刻的中植和其他日本人应该比清政府更要着急。真是讽刺!这个时候,以慈禧为首的一党在做什么呢?在那里研究宁赠友邦不与家奴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日俄战争应该是在1904年爆发,结局是日本大获全胜,获得了在东北和朝鲜的驻军权。
这样的情况,我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即使我把中植给杀了,也不能阻止这场战争。即使日本不来侵略,东北也会落在俄罗斯的手上,鉴於清政府的态度,左右都是死。
我记不得这顿饭是在怎样的争吵中吃完的,我的心一直飘着,我甚至觉得晴子把风带回日本也是好的,如果晴子能劝说中植不要再把风拉进这场战争中去的话。我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吃晴子的醋。
回到诊所的时候,屋里还亮着暗黄的油灯。天佑半倚在门口的墙边上,看到我来了,转头朝屋里叫了一声:“哥,雪飞回来了!”
“哦!”天和在屋里应了一声,“快回屋来吧,夜里天凉!”
“你就这样一直在外面等着?”我问。
“是啊,再等不来就得要出去找了。你没打过招呼,是绝对不会晚回家的。”
“有你们真好。”我一进屋子,莲茜就捧了些饭菜到桌上,“雪飞姐,快多吃点,才热过的。”
“这一点饭菜,她都来回热了几遍了。有你最爱吃的炸豆腐。”天和笑道。
我拿起筷子点点头。想到今天在饭店时的情景,才吃两口就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你怎么哭了?”天和丢下手中的银针看着我,莲茜和天佑也围了过来。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做的事情很多很多,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好像能看到明天,我好像知道结果,可是我却找不到其它路线,找不到避免那个最坏的结果的路线……”
“那么就不要去找,过好眼下的每一天。把每天都当作最后一天去珍惜,别想这么久远的事了。”天和拿手帕擦掉我的眼泪,淡淡地一笑。
“有人在吗?”是风的声音。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天佑问,“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吗?那我让他回去好了。”
“不用了,我出去跟他说几句话。”
“晚上的事情实在对不起,没想到中植居然会干那样的事。”风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暖和点了吗?你眼睛红红的,才哭过吗?这可不像你。”他极力想要让谈话轻松起来。
“这场仗一定会打,日本也一定会赢的。”
“怎么突然这样说?”
“其实我是从未来穿越来的,所以我知道结果。虽然双方损失都很惨重,但日本还是赢了。最可怜的,就是东北的老百姓们,他们是最无辜的,活生生被卷入了这场帝国主义的战争中去。”
“你是认真的吗?”
“风,自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不可救药地相信着你,赖上了你,你对我来说就像是随时可以拯救我於水火的上帝一样神秘和可靠。我想,这样的信任和依靠都是建立在我对你的喜欢上的,是因为喜欢才想要不加防备地去依靠……在这个时代,你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当我知道了你的故事,知道了你也和我一样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你的弱点,你也有许多做不到的事情,我依然爱着你,我是想要牵着你的手不顾一切地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的……可我同时又是一个自私的人,当我发现我跟你在一起要面对的矛盾实在太多太过艰巨的时候,我退缩了……因为你的自身难保……”
“我们一起逃走吧。”
“逃去哪儿?这样自私地逃走,你还是夏木风吗?你那远在日本的养父养母要怎么办?他们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养成这样的白眼狼吗?再说你对中植和晴子也并不是痛恨,你们只是立场各自不同的好友而已。这样走了,你心里不会觉得对他们有愧吗?你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的矛盾……这些都是我无暇承受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有些不恨相信地看着我,扶在我肩上的双手越捏越紧。
“我们还是暂时别再见面了。等这一切都过去,当这些矛盾被时间解开之后,如果我们还能像普通人那样什么也不用想,只要手牵着手记挂着彼此的时候再……如果这场不可避免的矛盾永远也解不开的话,听晴子的话,跟她回日本去吧。千万不要再被中植硬拉进这场战争中来。”对於风,我实在说不出更加绝情的话来了。我害怕中植像从前那样将风拉去东北战场上让他遇险,我想让晴子带着风回日本去,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别再牵扯进这场战争中来。中植还是很在乎这个妹妹的,晴子是唯一可以保护风的人了。而我也确实需要静一静,这个时候我实在没有心情纠缠於这些争风吃醋的儿女情长之上。更何况,我不想再在自己的土地上听到日本人谈论和他国争抢土地的事情了。我不想再见到他们。
“雪飞……这不是你,我认识的安雪飞才不是这样的胆小鬼!”
“风……”我拿开他搭在我肩上的双手,“记得我的话,1945年的时候,千万别待在长崎。”日本人的军国主义恶果,都化为了两颗原子弹砸在了千千万万个无辜的老百姓身上。为什么战争的恶果总是由老百姓来承担,而那些造事者却逍遥法外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挑起战争!
听了我的话,他呆呆站在原地,喃喃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的身世和麻烦会给你带来这么多困扰。。”
他没有再追上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擡头仰望星空,恰好有一颗流星划过。我双手交叉着握紧看着天空念道:“不管多大的战争,不管有多少个国家参与进来,不管破坏力有多么强大,不管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而受伤或失去生命……我都希望夏木风能够平安度过,安然无恙,毫发无伤。”
☆丶呐喊
“俄罗斯又新增了八百多人重新占领了营口!”一大早,张文杰就气嘟嘟的和洪启秀讨论起了东北的事情。
学生们站在教室门口围成一团骂骂咧咧,纷纷叫嚷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个个都跃跃欲试,恨不得亲自和俄国佬谈判,让他们撤兵。
公共教室里,更是有一帮同学在自习课上发起了集会。有的说要研究国际法律以制裁俄国的违约行为,明明是答应了一年半之内撤兵的,现在竟然不撤兵反而增兵;有的说任何法律都是废纸,这些西方国家对中国从未实行过所谓的文明之举;有的在痛骂洋人,将八国联军从上到下骂了个遍;有的在怨恨清政府无为,居然不肯站起来和俄国拿着当初签的条约好好谈判……
无论意见是否相左,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气得青筋直爆,恨不得自己飞到东北去将俄国鬼子都杀光。想到东北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更是有感性的学生们痛哭流涕。
“同学们,别吵了,隔壁译书局的严总办让大家好好自习,安静一点儿,别扰了教务工作!”我站在门口朝教室里喊了两句,教室顿时安静了一秒钟又喧闹起来:“国将不国,还上什么课呀!学习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强国?!我们要反抗俄罗斯的无理要求!”
我摇摇头,没有再制止他们。他们个个年轻气盛,就让他们发泄发泄吧。以后的日子,也许会更加难过。这黎明前的黑暗,比我想象中的要漫长太多。
而我,只能静静地坐在译书局里,竭尽所能地翻译一些西方的资料。但愿我能再快一点,哪怕再多翻译一本医书或是科学物理书籍等等,也许仅仅是这一点点小事,也能让这个国家再稍稍前进这么一小步。
看着同事们一一下班离开,我决定每天晚上多留一会儿,哪怕多译一小段也是好的。一个人坐在译书局里点着煤油灯,看书久了被熏的眼睛有些难受。时间不早了,我灭了灯刚准备回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饿了吗?没吃东西吧。”是张文杰。
“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他又把煤油灯点了起来,“我想起来好像忘了锁门,就回来看看。路上买了点水饺,你吃点吧?”
“谢谢。”
“这有什么,我吃了你这么多巧克力呢。不过,最近没见你带西洋的糖果来了,也没见有人开车送,更没见骑自行车。反而留在这儿一个人加班,难道是富家女改邪归正想要精忠报国了?”
“辜先生不是对你说过,‘要充分利用你的聪明,宁作一名学者拯救人类’么?我觉得很有道理。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果然有进步。”他竖起大拇指,难得对我开怀一笑。“译到哪儿了?要我帮你看看吗?”
“不要!你又会嘲笑我的中文水平的!”
“没有批评就没有进步,你紧张什么!”
“那让我先看看你的《惨社会》译得怎么样了,这故事我可再熟悉不过。你要是随便瞎翻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着我跑到他的桌上翻开了译本,却见到他在扉页上为这本书题的字:宁为亡国鬼,不为亡国人。
“你又在为俄罗斯侵占东北的事情影响了工作。”我合上了书。
“怎么能不被影响呢?让后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人个个都贪生怕死卖国求荣,以为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祖国被人瓜分而不自知……”
“学生们最近闹得厉害,我前几天还看到他们做了抗议用的横幅,不知要干什么傻事。”
“你认为他们在干傻事?”张文杰反问。
“连朝廷都视若无睹,下面闹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呢?我问你,如果大家都冷静下来思考思考,清楚的认识到当前的局势,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和挣扎都是白费最终的结果都是失败,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徒劳的事情呢?”
“徒劳?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注定会失败但还是坚持去做,这才是年青人该做的事!”他翻出一张剪报来递到我面前,“这是我前几天看到的一篇文章,是一个留日的学生写的,你也看看。”
我接过剪报,标题是《斯巴达之魂》,文章借他国历史暗喻当今被逼到墙角却还不起身反抗的中国,字字直击人心,令人血脉喷张。这是鲁迅先生的第一篇小说!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意识到了比起拯救一群麻木的生命之外,更重要的是唤醒大家的精神。
“学生们近期就要搞拒俄游行,这件事情,现在不能让学堂的先生们知道。”
“拒俄游行?”
“没错,留日的学生们也开始集会抗议了!现在连东京都变成了拒俄运动的中心,上海等地也都纷纷响应!咱们也必须得表示表示,所以,我打算加入学生们的队伍中去。”
“还是别去了,没有用的……也许会遇到危险也不一定……”学生游行,从古至今从来都没什么好结果。
“才跟你说过的你又忘了。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坚持去做,这才是年青人该做的事情!也许只差我一个人的呐喊声,就能唤醒政府的自觉,就能唤醒大家的爱国之情!”
“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去做,这就是年青人该做的事情……”我跟着他覆述了一遍,又不时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直到回家后进入梦乡。
四月,才下过一场短暂的春雨,将飞扬的黄沙洗了个干净。刚刚过了草色远看近却无的时节,眼前一片新绿。树上也好,地上也好,到处萌动着生命的颜色。嫩芽新穗,就像是这个世界才刚刚诞生一般。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可是这一天清早当我照常来到学堂的时候,却听不到学生们晨读的声音,看不到他们在教室里舞文弄墨的身影。
张文杰没有来。
洪启秀也没有来。
老师们紧急召开了碰头会。我丢下书本,头也不回地冲到了街上。
走上闹市的除了一百多名学生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爱国青年,约有两百多人。他们组成了方阵,拉了一条横幅,边走边握拳呼喊着横幅上的口号:“宁为亡国鬼,不为亡国人!”他们的呼喊声整齐而有力,回荡在街上直击我的内心。
这一支拒俄游行的队伍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我不知不觉跟在了队伍的后面,和他们一起呼喊起来。
“还我东北!”
“与俄国死战到底!”
“赶走俄国,还我东北!”
“绝不割让土地给俄国!”
和他们一起呼喊着,我穿过人群来到了队伍的正中间,走到高举着横幅的张文杰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正在放声呐喊的他低下头来看到了我,点头会心一笑又擡起头来责难道:“不好好在家待着吃糖,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因为,”我又向旁边的洪启秀打了个招呼说道:“明知道不可能还要坚持去尝试,这才是年青人应该做的事情!”
“说得好!”张文杰对着我竖了竖大拇指,又不知从哪儿搬来了张小板凳爬了上去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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