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科与金中浩交头接耳,瞧孔尚志进来,旋即竖直麻袋腰,扫视孔尚志手中的学术期刊道:“金工,我猜这本书是你的吧?满公司只有你能看懂这样的书。”
孔尚志听张先科这么说,又见金中浩沉下脸,只好先将这本《应用数学与力学》搁到两桌中间的铁丝文件筐上。孔尚志这么做,非但因为“知识无国界”,而是金中浩压根就看不了,就以他尚未扔掉的数学底子也只是一知半解。
“小孔,以后有什么不懂的要多问金工——不会的,找个本儿记上”张先科一本正经地讲到这儿,再看看金中浩桌上的小红本,忍不住抽动肥芝麻油脸想笑。混过来的张先科每每喝醉了,常常念叨“咱煤炭公司的坏是有传统的!”坏的确可以传染的,张先科原本没有这般坏,后来师承于歪歪嘴的高秋荪。一个人想做件好事不容易,但只需一歪嘴巴坏事就出来了。
“嗯,哼!”憋不住笑的张先科用力清嗖喉咙,手捧大茶杯往外走。孔尚志缄默无语,他见金中浩仍然奋笔疾书,本想伸手把铁丝文件筐上的期刊收回来,又害怕引发对方过敏反应。左右为难的孔尚志暗下决心,等把期刊收回来就压进抽屉底,往后再也不要订阅。因为较前卫的《应用数学与力学》在没有设计权的技术室确实没有用处,而且从来没人搞什么技术革新。
刚刚孔尚志在煤炭公司图书室就置进一肚子气,返聘的管理员李秀琴黑着眼睛故意问道,“尚志——你在技术室管什么呀?”这一句话险将孔尚志搥死,这分明是在问他坐冷板凳的感受?
张先科出去不一会工夫儿,小车司机高强突然出现在技术室门口。如今,高强不再戴斜揪出个尖儿的黄军帽,而是换成一顶仿日式黑呢子战斗帽。武短身材的高强圆睁起细长虫眼,显得鬼精鬼精的,如果腰间挂把倭刀,那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鬼子。
金中浩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大部是高强小时候讲述的。如今孔尚志终于明白,这个“我爸说了”的那些话还真不是他本人说的,一切源自他爸高秋荪。这种诋毁手段就是悄然抖动翅膀的“蝴蝶效应”,也是高秋荪屡试不爽的唱衰法。不过“连统计个数也弄不准”的结论显然冤枉了人家,事实证明金中浩编造套钱的凑算已是轻车熟路。
平素,小车司机高强与金中浩互不理睬,而与孔尚志也很少搭话。“走,张经理找你。”高强也不进屋,对孔尚志道一句,转身就在前面走。
张先科等在门廊楼梯口,只是冲孔尚志轻轻一扬肥下巴,示意他跟高强去,便转身上楼。懵懵然的孔尚志以为又是杂差,又不便追问,觉得反正不会将自己卖了,就跟着走。这种突然袭击法,孔尚志已经从金中浩那里领教过几回。哪回项目,老道的金中浩从不做技术交底,肯让孔尚志当个不知前后的小卒子走上一步,已经算不错了,当然若是干砸了锅更合心意。
高强拔直脖子,路上一句话也不讲,开着车身齐短的北京吉普,顺二道河坑洼的土道向东猛蹿。后排的孔尚志双手紧紧抓住前座后背拉手,颠簸得前仰后合,脑袋瓜几次悬得撞上帆布棚铁架子。气鼓鼓的孔尚志从前窗框的后视镜察觉到高强狡黠的笑意,让他感觉三观都要颠覆了。
人生不过是笑话笑话别人,再被别人笑笑。如今,高强与孔尚志彻底倒转过来,轮到高强开始笑话孔尚志。虽然笑话人不如人,莫说孔尚志还真不如高强,非但扯淡逗俏皮不行,端茶倒水也不如高强有眼力见。只要庞静山站在大院当央,微微一扬下巴,高强就会捋着电杆儿爬上去。不等到杵倔横丧的孔尚志找到梯子,高强已经换下灯泡,麻溜地滑下来。因此,就连道中高手庞静山也夸赞高强人溜逗,会来事。“我爸说了”的确怀揣高秋荪的嫡传,那就是“当爹的总是对的。”当真往往IQ与EQ成反比,等孔尚志尝尽苦头后再悟出个中奥妙,却不知已然落后多久。“大政治家”许廷栋果然一语成谶,孔尚志的《高等数学》一点用处没有,他只差去踢经理室的门。不过,虽然高强蚁行般的赖字儿还不如孔尚志,但张先科却偏说他干啥像啥,将来一准是当经理的材料。
有人说世界是由%的精英与%的人渣,再加上%的乌合之众构成的。但是,无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或者真理可能在少数人一边,反正“好坏”均生自人的嘴上。孔尚志难得听见一句真心话,一般职工都小心翼翼藏在贝壳里,每吐一次舌头都是冒险。更令孔尚志困惑的是,打小自私贪婪的“我爸说了”绝少朋友。现在却专有一些人捧臭脚,那个老张海甚至跟着起哄砸石头。其实这些源自高秋荪这几年形成的势力,外加高强开小车有用处。
再往东就奔往二道河了,难道这个“我爸说了”当真要把自己拉进河町里。就在孔尚志满腹狐疑的时候,绿蛤蟆一样的吉普车一转弯儿,驶进了二道河医院大院。高强噶然刹住车子,头也未回,只是冷冷地说,“十一”公司要悬挂彩旗,让孔尚志进内科病房找庞静山拿办公室钥匙。原来,昨天庞静山患重感冒住院,张先科早已按个通知个遍儿,却唯独没有告诉金中浩和孔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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