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别走——哎哎,哥们!”叫苦不迭的冯二拦不住胡志,就将胡志的毛呢礼帽从墙衣钩上摘下来,紧追出去。
刘大可已经将江鱼馆钥匙交待给冯二,早早下班回家了。江鱼馆单间里杯盘狼藉,一地的碎玻璃、碗碴、啤酒沫儿。“啊唉——啊唉——”套着小毛衣的金中浩佝偻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不住地叫,呕出一滩酸臭的污秽。不知金中浩残害过多少条小狗,但凡附近丢了狗,一准是他偷的。这就像人吃多了鱼,免不了被鱼刺卡一样,也算是老天对恶人的惩罚。
孔尚志既然吃了金中浩的锅包肉,就得替人家收拾残局,这也算“记吃不记打”。孔尚志顶着刺鼻的酸臭味儿,预备将死狗一样的金中浩拖起来,却发现他的一只鞋子不见了。孔尚志搜遍桌子底下和单间各个角落,也没找到那只破皮鞋,他正当纳闷之时,忽然嗅到一股烧焦皮子味儿。
原来,冯二追赶胡志的时候,顺手将那只鞋子塞进厅堂的火炉里。冯二干这种事并不稀奇,他在锅炉房当“总捅”的时候,就暗地烧掉隔壁活动室的几颗麻将牌,让庞静山他们东找西找,愣是摆不成局。
第二天上午,冯二和金中浩躲在江鱼馆单间吵吵嚷嚷,将鼓鼓一口袋饭条倒饭桌上,再一张张分拣开。冯二与金中浩彻底闹翻了,至此折腾一年的环球公司即将散伙。因为环球公司压根就没有注册营业,所以不能称之为倒闭;又因为除去铺满饭桌的欠条之外,它什么也没有,所以也不能称之为破产。
“麻辣逼的,正事不干,开什么混球公司!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江鱼馆老板刘大可堵在单间门口不住地骂。刘大可也翻了脸,一对鼓突的金鱼眼红红的,连橘皮脸上的大酒刺都愤怒了。
“这一套总共十只碟子十只碗,按双倍作价——草泥马,耽误我多少生意——妈了个逼的,还,还那个——只要不花自个钱就行——来吃白食嘛,你们长那个脑子了吗?”怒不可遏的刘大可手指垃圾桶里的碎碗碴骂道。最后,刘大可拎着铁条炉钩子,硬逼着金中浩和冯二分别打上总欠条,又按上红手印,才放俩人走。
从此,冯二与金中浩分道扬镳。冯二给庞静山、张先科递上不少小话,回煤炭公司当九门提督(门卫)去了。
环球公司散伙之后,金中浩赚钱热忱不减,但业绩恰好相反。发财心切的金中浩先是借钱回四道河收上一挂车大米,却不幸半路被税费稽查拦住,接着跟拾破烂的合伙倒卖古钱币,又不幸看走眼,弄得人家成天拎刀子来算账。后来金中浩加入一家国际金融公司,玩起了庞氏骗局,中间为了一盘狗肉丝替抬钱的做担保,结果害得一年半没领到工资。经历一连串的失败,金中浩依然矢志不渝,还想去ha国打工挣大钱。不成想,金中浩临出关时,却被边检人员截返回来,这时他才知道,委托黑中介办的是假签证。
转年一个秋日下午,煤炭公司大院门口传出女人尖戾的叫骂声。“哎玛呀——哎玛,你在哪里撒尿——c你奶逼的,老流氓!”吕红梅腰束紫色印花条绒风衣,一面戳点猥琐墙根的金中浩,一面不住地骂。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要脸的老狗贼!报警!找孙旭波,高强——快来高强!”销售部的胡红枫勾挎吕红梅的胳膊也跟着叫骂。粗矮的胡红枫也戴着水晶石墨镜,与吕红梅同样的衣着打扮,俩人好得跟一个人儿似的。只不过胡红枫的粉刺脸久盛不衰,厚搽的脂粉也遮不住,就像一颗仙人球,多肉而且带刺。
金中浩醉眼腥红,歪脑袋盯着这两个来势汹汹的悍妇,他终于被激怒了,俯身抱起一块硕大的石头,奋力扔过去。
两个女人望着滚落一边的大石块,着实被吓上一跳,接下来反倒骂得更凶了。高强甩着两条小短腿跑过来,先蹦着高给金中浩送上两个嘴巴,又顺势将其扑倒在地。
肉墩子一样的高强骑在金中浩背上挥掌猛打。而后面冯二弓着腰,像鸡啄食似地掐,拧,叨,腰间的黄纲绳钥匙串随着狠劲儿地抖。“打,打!打老流氓!老狗贼!”神色亢奋的胡红枫紧握拳头,站旁边加油助威。
这出英雄救美演上好一阵子,庞静山才领着一帮人从办公楼出来。金中浩头拱在地上,好容易翻过身来,头发与脸颊上沾着泥砂,嘴角流了血。
“呵——老金,你能干过高强,哈哈——”老张海一边看着哈哈笑,一边说着风凉话。庞静山一见金中浩这副模样,也忍不住扭头一笑,跟着板脸嗔道:“老金呐,你他妈的瞎胡闹——做生意赔钱,还成天在外边鬼混。呸!”庞静山重重啐口唾沫,就转身与吕红梅、胡红枫有说有笑地回办公楼去了。
张先科附和道:“还反了你个卖切糕的了!——哎,老金,刚才你和谁打架啊?”
“刚才,谁呀?啊唉——啊唉——”晕头转向的金中浩撑着坐起来道出一句,又耷拉脑袋痛苦地呻吟。
张先科判定金中浩喝懵了,就飞快给高强、冯二使个眼色,让俩人溜了。假惺惺的张先科道:“老金呐——你就坏在这口酒上了!赶快回家洗洗罢——大伙都散了罢!”张先科说着挥胳膊将围成一圈的职工驱散了。
剩下金中浩坐在那里,嘴里“啊唉——啊唉——”叫上一会儿,才爬起来扶着自行车走了。
金中浩酒醒过一半,他心里明白吕红梅与庞静山这把专冲自己来的。但金中浩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那封举报庞静山的信是何时寄出去的?过些日子,元气大伤的金中浩干脆办理了病退手续,跑到沿海给卖泡菜的同胞当翻译去喽。
金中浩走了,技术室再也没有“啊唉——啊唉——”的叹息声,走廊里再也听不见“嗯嗯呀呀——”的咏叹调。煤炭公司的同事们始终没有弄明白金中浩嘴里嗯呀的是什么意思。只有孔尚志理解金中浩,这是做贼心虚又凭添自信的意思。金中浩曾经在煤炭公司有两个狗肉朋友,一个冯二,一个张先科。金中浩走后,只有张先科怀念他,偶尔会抱着大茶杯念叨说:“金大学(金中浩)太有才了,会两国外语呢!只不过爱喝两口酒而已——人家正在ha国干工程发大财呢!”
“奶了个B——”核算员孙新隔着窗户,望着狼狈不堪的金中浩走出大门,禁不住咬着黄牙骂。“我靠,工人堆!”孙新耳根通红,他心底始终没有忘记金中浩那句嘲笑话。因为,孙新僭越报表范围,曾经被高度警惕的金中浩吵得灰溜溜地撤走,现在他见金中浩吃了大亏,感觉像吃上冰镇西瓜一般的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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