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涵离开后不久，继来自五湖四海的精英人士陆陆续续到达后，又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医院大门。

如果是内行人的话，一眼就会看出来的这些不是国际上脑科方面的知名专家、领域权威，就是在前沿领域的医学周刊上发表过植物人促醒极具深远意义临床研究论文的医学新星。

下午四点半，全部人员已到齐。

海内外顶尖专家云聚一堂，成立专家组，联合会诊，只为了一个人。

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人物。

楚昊洋刚要离开病房去小会议室时，从医的楚二哥也来了。

“抱歉，昨天傍晚我想过来时接到急救通知，高速连环车祸七车相撞，死伤多人，只得又开车回去，手术做到凌晨两点多才结束，今天又有一个ICU病人出现状况，就没能提早过来。”

“该说抱歉的是我，弟弟从小到大没求过二哥什么事，这回就求二哥无论如何帮忙到底了。”楚昊洋微微摇了摇头，又道，“阿杞就拜托二哥你费心了。”

“老四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以前我家出事时你们第一个伸出援手，如今反过来倒要用上‘求’字了，被我爸知道得削死我。兄弟是当假的么！何况哥哥向来把小陈当自家人看，不用你说，二哥都会放心上。”

“是，”楚昊洋怔了下，扯了扯唇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却没能笑出来，垂眸道，“是弟弟多嘴了。”

“他们在哪里，先过去看看情况。”

“我跟你一起去。”

会议室里，陈河杞的相关病例资料已经印发传阅完毕，楚昊洋他们到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讨论开了。

楚昊洋全程听得一丝不苟，却没怎么说话，医学方面他也不是很懂，全权由二哥去接洽商讨。

到华灯璀璨的时候，那些专家们谈论的话题已经深奥到楚昊洋完全听天书的地步了。没多久楚二哥跟楚昊洋说晚点方便的时候他们会去看看人，他便先回了病房，却见楚母已经在了。

原本楚母是打算上午过来的，结果早上拜完佛后因缘际会下跟位得道高僧聊了很多。楚母想着医学方面总归有儿子张罗把关，不会出什么纰漏，至于神鬼之事，以往她向来是敬而远之，然而碰到如今这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刻，还是忍不住宁可信其有，所有的方法能尝试的都尝试一下，双管齐下，只希望能得个好结果。

楚母上午跟着高僧诚心诵经乞求平安，中午用了斋饭，下午结束时已经两点多，还求了个平安扣请高僧开光，约定半月后来取，之后赶去了总部一趟，再过来这边便到了傍晚。

楚昊洋听到母亲提及去了寺庙拜佛祈福，心中却不由动了动。

待得给陈河杞擦完身后便联系了助理，没多久专家便鱼贯而入。虽然他们看了资料，却还是亲自又做了一遍检查。

“陈先生这段日子来，还是得到了算是不错的照料，也没有褥疮。”专家可能也是见多识广成了人精一个，开口不称患者，更不说植物人，而是称呼中规中矩怎么都不会出错的“陈先生”三个字，便也没有引发楚昊洋的不渝。

“但是，我们不建议此时转院，这里医疗设备完善，没必要将人移动增加不必要的风险。毕竟移动过程中的一小时十五分钟里是否会出现状况，这是谁也没法预料的事。哪怕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楚昊洋闻言皱眉，原本是想转移到楚二哥的医院，自己地盘总归放心点，但他却也没再坚持，只能再加派人手做好全方位安全措施，医疗这块更是，能接触阿杞的不管是医生还护士，必须是熟面孔，且必须两个人以上，病房里绝不能缺人。尤其是医生护士到来检查或换药的话，必须有自己人在场。他怕万一阿杞好转，有了苏醒的迹象，会有人有所动。现在车祸真相尚未明了，他不得不什么都防一手，绝不能在关键时候出问题。

“人的大脑是最神奇的所在，目前的医学对大脑的探索可能连冰山一角都称不上，至今尚有诸多医学奇迹没法作出合理的解释。国际上这方面都还属于前沿领域，受制于各种因素，国内这块目前更是短板。据不完全统计，在华国处于“植物状态”的病人却被医生判断为‘植物人’，从而建议亲属放弃治疗的比例可能高达95%。”

楚昊洋震惊于这个数据，又无比庆幸阿杞处在那5%里面。也许他该好好感谢那位夫人，不然以其丈夫的处事方式……

“……植物状态和微意识状态有本质的区别，遗憾的是，这两种状态的鉴定，是一件极其严苛与困难的事。以三个月的窗口期为界，三个月内苏醒率可以达到40%，六个月内仍有可能性，却已大大降低，若超过一年的话，几乎就很难再醒过来了。目前陈先生还处于第一种情况，严格来说，从某种程度而言却也不容乐观了，以三个月为界限看的话，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但医学上从不存在百分百，却也从不缺少奇迹，植物人的苏醒，18年，27年，甚至40年都是发生过的。”

楚昊洋的眉宇一直微蹙着：“你们拿出最好的治疗方案，需要怎样都请直说，我们会配合到底。”

“楚先生，这边需要指出的是，促醒治疗，与其说是治疗病人，不如说是对患者亲友的考验。钢铁的意志，不仅是指患者的顽强求生欲，更在于其亲属的持之以恒——没有期限的坚持，也是永远不知结果的坚持。我们见过很多情况，刚开始他们都会积极配合，恨不得拿出自己所有，可久而久之，往往都是病患身边的人先投降放弃了，或者直接中断治疗，或者护理质量下降，导致患者身体机能恶化以及并发症的发生，从而死亡。这可能是一条暗无天日的道路。”

“三个月，既是病人恢复的窗口期，也是家属的受耐期，超过这个时限，亲属对治疗的积极性会逐渐淡化。一般又分为三种情况：父母对子女多数会不遗余力；子女对父母多数以不影响自己家庭为止；而夫妻之间，更多的及时止损为自己考虑。”

专家们瞧着这位楚先生现在看起来貌似对那位陈先生十分重视关心，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他们是很客观地看待病患亲属的选择与态度，很多时候不是亲生经历，别人很难真正去设身处地地感知并理解。只有真正参与了，才能明白那种绝望。而绝望，是会让人崩溃的。

“而且必须言明的是，即便陈先生醒来，也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点，还要面临认知功能障碍和运动功能障碍。很多病患醒来后，是重度残疾人，很长时间内并不具备生活自理能力，而且可能一辈子都取不得理想的复健成果，久而久之甚至可能会出现亲属和患者本身的双向崩溃。那可能是另一条灾难之路。”

“楚先生，我们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一切您有必要完全知晓并了解，若未来陈先生有幸苏醒，而您出于各种因素半途放弃的话，这对陈先生而言，会是另一场灾难。据我们所知，陈先生的情况，可能自身无法负担其后续复健和自理——”

楚昊洋只有一句话：“治，不惜一切代价。”

“明白了。明早我们会拿出详细的治疗计划。”

当病房又一次空下来时，楚昊洋还是忍不住问了楚二哥阿杞目前到底什么情况，有几分把握。楚二哥直言他只能尽最大努力，给不出保证，但也让弟弟放宽心，陈河杞目前的状态很稳定，脑室分流的观察结果也不错，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只要继续小心，该做的都做好，不出现并发症的话，苏醒的希望还是有的。

“不过话说老四，你到底是怎么将那么一帮子奇葩汇集起来的？”楚二哥早就想问这个问题，憋到现在也是太不容易，尤其刚才小会议室里的短暂会晤，已经令他对医学界的这些鬼才们燃起了熊熊烈焰。

楚昊洋浑然不察他二哥的激动，或许是察觉了也没放心上，只是淡淡道：“为名为利为技能，总有一个能打动到他们。何况我还承诺了未来十年的研究赞助经费。”

楚二哥愣了下，叹笑：“不愧是奸商。”

的确，那三个方面便是包含了全部，尤其还有最后那个最诱人的研究经费，哪怕再清高的人，怕也是躲不过资本家利用其专业为饵进行的糖衣炮弹式轰炸，而且这是造福于世人的好事，对各方而言都是WINWIN。他自己不也是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个互相学习增进学识的绝好机会。而老四需要的则是全世界最尖端最前沿最有效的治疗手段，大家各取所需。而且以他对他这个弟弟的了解，只怕老四不会放弃这个摆在眼前的涉足前沿医学领域的最佳机会。

最后楚二哥离开前，却说了跟赵涵一样的话：“老四，找几个高级护工一起照看吧。你一直守在这里，一天一星期可以，一个月半年，甚至一年呢？不现实。”

楚昊洋背对着他，望着床上，没有说话。

楚二哥看着他直挺挺、却显孤零零的背脊，暗叹一口气，推门离开了。

楚昊洋这才弯下腰，轻轻抚过沉睡之人的额头、侧脸，最后握住了薄被下的手，缓缓坐到床沿上，阖上了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