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东和对楚昊洋行为的震惊还没过去,就见那根长长的管子顺着床上之人的鼻腔不断深入,再深入,就跟楚昊洋第一次看到这极具冲击性的场面一样,不禁也僵住了。
“河——杞哥……”赵东和张大了眼睛,不自觉喃喃出声,下垂着的双手不由握紧成拳头,骨节咯吱作响。直到此刻,直面连自主进食都做不到的人,他才真正清醒地认识到,床上昏迷的人真的再也不会在他迷惘彷徨的时候,跟他说出句简简单单却令他醍醐灌顶的话,再也不会在他即将走上岔路时拉他一把了。那是一个比婴儿都脆弱无力的人……
边上楚母暗叹了口气,儿子和小陈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她既帮不到小陈,也阻止不了儿子的固执,只能每天抽时间过来看看。她不能久留,等会还得继续去公司坐镇,可就如今这个样子,她又怎能放得下心?
鼻饲过程很顺利,终于结束后,看着管子全部抽离,赵东和才舒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一样。虽然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狠绝,但该算的帐还得算,而且这人到底跟河杞哥是什么关系?
“楚先生,你卸磨杀驴这事未免做得太不地道!”
楚昊洋轻飘飘地看过来一眼,回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收拾器具:“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勤那个大叔会瞒着我河杞哥在这里的事,还不是你授意?”
楚昊洋不予争辩,只淡淡说了句:“我若有心要瞒你,你永远都找不到这里来。”
“你!”赵东和闻言更怒,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眼前这个男人,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惯于发号施令的上位者,纵然看起来斯文有礼,却掩盖不住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从容,赵东和二十三年来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人。
这种人,向来只出现在财经杂志里或者电视上,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跟这样的人有交集,内心也明白这种人,哪怕平时看起来再无害再谦雅,却也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只是四天来心里一直压的那一口气也实在是不吐不快。
只不过,河杞哥到底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有交情呢?看起来还交情不菲……
他们若是朋友,怎么会河杞哥出事那么久这人才知道?而且河杞哥回来后,他也从没听对方提起过有这么个一看就身份不一般的朋友。但若不是朋友,这人又为什么要那么大张旗鼓地找人,还安排了这么好的医疗资源,光这间病房恐怕一天下来的花费就不菲,根本不是他们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
而且他总感觉这人看着河杞哥的眼神,怪怪的……
赵东和冷静了下,还是说起了正事:“楚先生,我为自己刚才的无状而道歉,也替河杞哥谢谢您的照拂。还有医疗费,我跟河杞哥以后也会慢慢还给您的。您帮了我哥这么大的忙,这份恩情我赵东和不会忘记,哪天您需要,只要说一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只是,不知您跟我哥到底——什么关系?”
楚昊洋本没把他怎么当回事,顶多也就是阿杞的邻家弟弟,此刻闻言不禁微微蹙眉,冷冷抬眸瞧了过去。便是这般轻淡的模样,只是一个眼神,也陡然令人压力倍增。
不知是初出牛犊不怕虎,还是为了在乎的人而勇往无畏,赵东和眼神坚定,毫不畏惧地回视过去。
“我跟阿杞之间的事,是我跟他的事,与你无关。其次,道歉我可以接受,但你没有立场和权利代替阿杞来作所谓的感谢。最后,医疗费的问题,即便要算,也是阿杞跟我算,照旧与你无关。”楚昊洋微微冷笑了下,“还有,照顾阿杞是我的分内事。”言下之意便是你又算老几,敢来代表阿杞与我谈话!
这是觉得那句所谓的“恩情”刺耳了。
原本楚昊洋是打算好好感谢对方的,他知道那人刚毕业在找工作,如果对方愿意的话,可以来楚氏旗下的公司,或者以后有事也可以来找他,毕竟找阿杞下落时出了不少力,算是他楚昊洋欠下对方一个人情。只是当下这人语气中对阿杞的熟稔,以及隐含对他的敌意均令他感到不喜,那种好像对方才是阿杞最亲近的人,而他却成了外人……
赵东和眉头一皱,就要继续理论,却不料电话响起,是上午面试的那家公司。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来电,他只能退到门口接了起来,却被告知要立刻再去一趟公司。
最后的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他是其中之一,但所有人还要经过老总亲自过眼后,才能最终定下,这之后的新人入职培训基本就是走过场板上钉钉的了,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的话。“面圣”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这个时间坐公交过去,差不多一个小时左右,堪堪赶得及。至于午饭只能看情况了,去便利店买个面包凑合下,实在不行就饿一顿,总归也不是没饿过。
赵东和再不愿,也只能先赶去公司。他走回床边弯下腰握住陈河杞的一只手,看了对方苍白的面容好一会,楚昊洋甚至差点忍不住想上前将人拉开时,赵东和才对昏睡不醒的人说了告别的话,又祝愿并相信他的河杞哥一定会康复,还说自己会一直来看他。这之后又静静瞧了很久,才终于起身,跟楚氏母子告了别,便往门口走。
出去后,赵东和又回过头还想说什么,好比由他来照顾河杞哥,却正瞧见尚未完全阖上的门缝里,那个男人弯腰低头亲吻他河杞哥额头的一幕!
赵东和只觉得全身血液好似沸腾了,又好似冻结了,他想冲进去怒喝一句“混蛋你干什么!”一拳将那个男人打开,却又整个人仿若被定住了般全身动弹不得。
明明吻的也不是嘴唇,只是额头……
但一般同性朋友,还是年岁相仿年近三十的同性朋友之间,表达友好会用亲吻额头的方式吗?难道不都是击掌之类的?再怎么也是拍肩捶胸,总之不会是亲吻身体的任何部位吧……
偏偏这时又看到那男人亲吻完额头后,竟然就将头埋在了他河杞哥的颈侧,双手形成拥抱的姿势,之后久久未有动作!
之前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如今回过味来,只觉五雷轰顶,这个人对河杞哥……
门彻底关上了,赵东和却好似喉间被哽住了,浑身僵硬。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由三个字母组成的英文单词。大学里他并非没有耳闻过这类事,只是从来觉得那离自己很遥远,从没关注过,也从没在意过……
毕竟不要说喜欢男孩了,他连喜欢的女孩都没有过,唯一在意过的也就是河杞哥。
也就是,河——杞哥……
赵东和脑子里一片混乱,心跳飞快,频率失速,只觉得好像打翻了五味瓶,瞬间百味杂陈,也不知到底为哪般,却是再也没用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没法去质问。比之更令他惶惑震惊的是,那个瞬间,他自己心里涌动的情愫,到底又是什么……
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豁然停住了脚步:河杞哥知不知道那个男人……
还是说,河杞哥也是……
赵东和最终离开的时候,还有些失魂落魄,却又不知自己心底的那些难言的滋味,究竟是什么。
病房里,楚母看着儿子替小陈换了热水袋后,却又怔怔地瞧着对方病服下露出来的手臂发起呆来,心中也是百味杂陈。她知道自己先前派过来搭把手的两个人,也就真的只是搭把手而已了。
对小陈的事,儿子事事亲力亲为,而且还要处理公司的事务,她虽然天天去坐镇,但所有的决策仍旧是儿子在下达,人虽然从没离开过医院,对公司却依然了如指掌,严格把控着。
里里外外的,看起来好像精力无限,什么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可这世上哪有真的铁人。尤其照顾病人,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体力的事情。
眼见儿子的颧骨愈发分明起来,人也渐驱憔悴,眼底的血丝就没消散过,楚母心里不可谓不着急。
然而,一直沉默着的楚昊洋却突然先开口了:“妈,你说阿杞会有多疼啊……”
楚母愣了愣,又见儿子缓缓摩挲着小陈的手腕,听得他喃喃续道:“这只手上,以前是没有这道痕迹的。你知道阿杞身上有多少疤痕吗?比这个小的,比这个大得多的……我每天擦身的时候都恨不得——”
楚昊洋再也说不下去,那惊险的一幕总会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明明没有亲眼看见,可有时想象却比眼见更可怕。他情愿遭遇那场车祸的,是自己。
擦身的时候,每每触及那些凹凸不平大小不一的伤疤,他都会不自觉地微微发颤,无论瞧多少次,都会觉得窒息、后怕,又庆幸。
庆幸这人还在,只是睡得有点沉而已……
然而看着始终昏迷不醒的人,在时间的流逝中渐趋消瘦,带走生命的活力,对他而言,又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折磨。
楚昊洋痛恨自己的无能,从来相信人定胜天的人,这一次却虔心乞求上苍的垂怜……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楚母原本已绕在舌尖劝慰的话,看着儿子这番模样,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须臾后,楚昊洋又一度自己慢慢平复了下来,拿过床头柜上的书,翻到书签页,又一次开始吐字清晰低缓地诵读起来。最近,他一直尝试着跟阿杞各种交流,不管对方到底听不听得到,读笑话,讲时事,说自己一天又做了什么,最后还读起了推理小说,甚至爱情小说。这会读的就是一本婉转悱恻的耽美爱情小说,三秘推荐的。
楚母静静听了会,不知连日来多少次地暗叹口气,起身去外间跟张嫂交代了些事,又回来对儿子叮嘱了几句,哪怕明知他可能只是左耳进右耳出,但作为母亲,她还是忍不住要叨唠。
不久后楚母打算离开的时候,就见儿子翻过一页纸,还在给昏迷中的人认认真真缓声轻读着。
低柔温润的嗓音在病房里悠悠回响,悦耳动听,却又孤清寂寥……
始终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独角戏一般,却始终执著着、固执地读着……
哪怕没有任何回应。
恍惚间,那一躺一坐的两抹身影,仿若两具雕塑。岁月更迭,两人似乎就此天荒地老……
楚母望着这一幕,心底一颤,回过身时一瞬间眼眶莫名就红了。忙走出病房,再不敢回头,快步到窗边缓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继续迈起从容优雅的步伐,经过护士站时却听到几个女孩在嘀嘀咕咕交谈甚欢。
“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之前除了隔壁病房的那位夫人外,两个多月来一直无人问津,这周却突然来了那么多大人物!那个楚总好像来历超大的!”
“还那么帅!又帅又有钱,还有权!这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男神?好爱好爱!好想倒追,让我付出一切代价都愿意!”
“我也是!只是不敢……”
“算了吧!那样的男神不是死会就是内部消化,哪轮得到我们啊!你看到没,那位对那个病房的人,事事都亲力亲为,基情满满的感觉啊!”
“嗯嗯!好有爱的感觉呢!”
“那也好,那么优秀的男人不属于我们广大姐妹同胞,我反而平静了。”
“噫!突然发现你有点阴暗哦……”
“不过,听说要不是那位夫人一直坚持给这病房的人治疗,谁知道能不能撑到现在。”
“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呢。”
“真可怜。”几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说谁可怜。
楚母没有停顿地走了过去,遇上腋下夹着资料回来的护士长,微微颔首后进入了电梯。护士长则心里忐忑地等着这位贵妇人离去,然后几步跑回来瞅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眼一厉:“刚离开的知道是谁么?不想干的可以收拾铺盖走人!至尊VVIP的人也是能随便编排的?”
白衣丫头们吓得忙告饶,然后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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