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沓资料。
左边一堆厚的是程何期车祸前的。
右边一份薄的是程何期车祸后的。
同一个人,可的确不一样,分界点就在八月那次从漫长的昏睡中醒来时。
此前的程何期幼时是个骄傲而目空一切的小少爷,长大后也许是叛逆期到来,又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少爷,跟一群酒肉朋友挥霍无度,飙车,酒吧是常态;但从九个多月前醒来后,却突然改了那些陋习,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懂得体恤别人的好孩子,连成绩单都呈两极分化态势。
若说经历过生死变故从而性情大变,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真的会变得如此彻底吗?
楚昊洋始终觉得一个人无论如何变,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程何期前后的反差根本就像是换了人,而后来的那些资料里,有时也的确总给他一种隐隐的熟悉感。
楚昊洋闭上眼,脑海里还在回放那些照片。
而他面前中间的那一个文件夹,则是程何期车祸后周围走得比较近的人。
这些东西,堪称过目不忘的他却翻了好几遍。
黑夜褪去,暮色渐起。
楚昊洋的神智昏沉,却又绝对的清明。他豁然睁开眼,血丝交错的眼底利芒陡现。
那两个阿杞的故人,不久前还明里暗里地要针对程何期,如今却都与之相处愉快!
他们是认出人了么……
楚昊洋突然站起身,是时候再去会会那个人了!
倘若真是阿杞,他将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那人面前,让阿杞一生无忧,一辈子幸福快乐。
倘若是骗他的……
楚昊洋眼里酝酿起狂风暴雨。
司机上了高速一路往邻市开去。一路上车里安静异常,连电台都没开。
司机原先还敢跟老板搭搭话,偶尔也敢用过来人的口吻让老板注意休息,劳逸结合。可从大半年前开始,老板就跟变了个人似地,整个人变得寡言阴冷,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或者随时会一脚踏进地狱的半死人……
有一回他实在没忍住劝了几句“再怎样也还是身体要紧”,却被老板“做好你分内的事”一下子堵了回去。他永远不会忘记当时老板盯着他的眼神,好像他再多嘴一句就立马会被解雇。
司机隐隐约约感觉到,从那个人离开后,一切真的变了。
此后司机再不敢随意开口,只求自己工作无误。最近他慢慢觉得也许老板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也不在意。
可老板在意的,又是什么呢?司机无意中又从后视镜里瞄到了后座上的人。
连续数个月的高强度工作,和长期以来缺失的睡眠,让男人沉郁的脸色更显几分苍白,在萧瑟的冬景下更透出股冰冷的瓷白,似乎随时会龟裂成灰消散于风中,连暖融的阳光都无法令其融化分毫。
没有一丝一毫的人气,就跟个精致的傀儡似地……
司机微微打了个颤,收回视线,继续认真开自己的车,不敢深想下去。
到了地方楚昊洋让车停在外面,自己往小区附近的公园走去。寻着线索,他几乎没怎么费力就看到了人。
看真人跟看照片还是有微妙的区别的。
两个多月的时间,小心翼翼地确认,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想去靠近。
那么多相似之处,看书写字的姿势,无意识转笔的动作,思考问题时托下巴的样子,还有买东西挑货品的习惯,那人也总是喜欢拿货架上靠里面的物品,拿起来率先找生产日期,然后再看价格……
出租屋里的那段日子,贫穷拮据,特别是实习期,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分花,怎么选购生活物品就是一个必须好好学会的技能。
曾经从不把心思放在钱财上的他乍然被母亲踢出去后过了好一段饥寒交迫的日子,后来跟着阿杞也终于学会了精打细算。
堂堂楚氏继承人竟然也要在清仓大甩卖时跟着一群大妈抢购生活用品,他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有那么一天。
可当时他也并不觉得丢脸,总归那人陪在身边。往往两个人大汗淋漓拎着满手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挤出人流时,还会相视大笑,笑对方的狼狈。
好像只要那个人陪着一起,就没什么日子是难捱的。
只是当时身在其中毫无所觉,经年之后乍然忆起,才恍然明白其中的美好与珍贵。
曾经褪色的回忆,以为早已忘却在犄角,却不知一旦脑海里掀开一角,所有的事情竟仍旧清晰如昨。那一幕幕的不经意,在岁月沉淀后,不知何时起尽数成了一瓮瓮琼酿。
也是到现在楚昊洋才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其实知道那么多那人的一些小习惯!关于那人的点点滴滴,原来他都记得。
原来始终记得。
可笑他一度还以为真的能忘记!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又不以为意的东西。就如同过去那人默默为他付出的方方面面,时间久了,就看作了寻常,直到彻底失去,才明白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陈哥是独一无二的。陈哥的爱,更是举世无双的!
曾经他多么得幸运,能把那抹光拘在自己手里!
萤火之光,乍看平凡无奇,却始终默默发着光,照亮前方一角。只为一人而亮,柔柔和和,不会刺目更不会烫伤人。要细品,才能觉出其中的美好稀有。
可本该始终如一小心捧在手心里的光,却被他的愚蠢和自私、被他的一叶障目所毁了……
一度苦苦压抑的情绪,在楚昊洋脑海里不断回放的过去和近期的照片、在他一步步向那人迈进的这一时刻,冲破了笆篱纷至沓来。
尤其是此刻看到这完全意料之外的一幕——
青年正半弯着腰对一只狸猫挥手跺脚驱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狸猫原本可能也是被路人喂习惯了,不怎么怕人,看他扔小鱼干便想过去蹭脚亲近他,结果被他这么一来吓得立马扭屁股窜了好远,又因为青年脚边不远处的鱼干而恋恋不舍徘徊着不肯离去。
青年又恫吓了它一番令其不敢上前,更不敢再对他撒娇示好,这才回身离开,却是转身就躲在了半人高的灌木后面。
那猫见人走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地上的鱼干,再度猫手猫脚地上前,还不忘警惕地环视四周,终于一个猛扑叼了小鱼干撒腿就跑进了一旁的草丛里。
青年却慢悠悠直起身子,看着狸猫跑走的方向浅浅笑了。
楚昊洋望着这一幕,却是整个人如遭巨击般僵在了原地。
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也是这般。
大多数人用食物引诱流浪猫时,都竭力表现出无害的模样好哄着它们慢慢接近以便趁机撸毛,为此不少流浪猫都会亲近人类,变得不怕人。
可只有那人不同。
明明是专门买的鱼干准备喂猫吃的,却偏偏把鱼干用纸垫着摊在地上,在野猫熟门熟路想过来时又一边跺脚一边做出追逐驱赶的样子大声呵斥威吓野猫。
然后在猫惧怕又舍不得鱼腥味而退远徘徊时,那人转身离去,实际上只是偷偷藏在了建筑物墙边,看猫叼走了鱼干一溜烟跑了,才浅笑着重新走出来。
“不该让流浪猫不怕人,那是害了它们。”那人曾望着平民区里自由穿梭的野猫淡淡说。
楚昊洋当时愣了愣,回头再看着眉清目淡的舍友时,心底缓缓流淌着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感觉。
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很温柔。
不动声色的善良和难以察觉的温柔。
从不惊艳四方一开始就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却是一种经年累月才能被人发现的润物细无声。
也令他吃惊,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这样淳朴的人!淳朴到几近天真的地步!却又不是真的那么天真。
后来他才慢慢懂得,那人从幼年到成年,在经历了最亲之人的背叛和那么多的伤痛后,依然能保有灵魂中的那份质朴,是多么得难能可贵!那是经历过洗涤后的良善,坚忍的,挺拔的,经得起风吹雨打的,历经千帆的沉淀。
如同一枚用自己一生的痛苦才孕育出华美珍珠的海蚌。
那是真正的美好。不会再为外界所动摇的本质。
令他无比心动。
的确,一旦流浪猫失去对人类的警戒心,危机就会大幅增加。
可有多少人会为野猫本身深思熟虑到这个地步?
人们喂野猫,要么出于一时的心血来潮,要么就是想趁机撸一把猫。大多数喂猫的人,虽说也都是本着善心来的,可他们却忘记了,并非所有的人对动物都是心存善意的。
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小动物被残忍肢解莫名死亡的现象?
又有谁会在摸到了一把猫而心满意足时,会替那些以为所有人类都这么善良而不再惧怕人类不懂得逃跑的野猫们考虑,他们离开之后野猫可能面临的危机?
长期享受人类的美食和抚摸的它们,会变得失去警惕,哪怕真遇到居心叵测的人也不懂逃跑,反而还会乖顺地任其将它抱走,却不知自己面临的将会是怎样的一场惨无人道的虐杀。
可那个人,却在尽自己的力量让野猫们恢复对人类一定程度的警惕性。
那边青年已经上前收走原本放小鱼干的白纸,重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小鱼干,拆开后放到纸上,对另一只蹭过来的流浪猫故技重施。
像大妈一样跺脚驱赶野猫的动作,明明很不雅甚至很傻气,也一点都不符合青年的形象,在一般人眼里可能只会觉得辣眼睛。好好的小伙子偏要逗只野猫,是不是闲地发慌?
可楚昊洋看着那样的青年,眼底却逐渐溢上了抵死的柔情。
眼里的这幕场景似乎跟他脑中回忆起的那幕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楚昊洋心潮澎湃,热血上涌,真相已然昭然若揭,可他却只是站在树后望着那人,看着对方搞笑的动作,静静地流下了一行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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