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的乡下，大都是同宗同族的住着，平日里都是排行称呼。七婆说我爷爷是上门的，不是同族同宗，我听别人称呼我父亲，都是老馆子老馆子的叫，叫我就叫山猴或山子。概因大家伙都说我四肢纤细，眼窝深限，头发稀疏，活脱的黄毛猴。

因为上面规划附近几个村子的小学生都到我们村来上学，所以前两年在村口新建了一所带院子、有五间教室和一间老师办公室的的小学校。但后面又听说是村长力争才把学校建起来的。村里还有幼儿园，设在仓库那边，幼儿园只收村里的孩子。老人们还是改不了口，仍把学校称学堂。

这是公元1973年六月底的一天下午。此时，六岁多的我应该是和平日里玩在一起的五子他们一起坐在教室里。但我不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想的。幼儿园不让我去，学校也不让我去，看着同龄人背着，我真是羡慕得不得了。后来才知道，是父亲喜酒，工分都拿到来喝酒了。

村口有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废弃的碾米石磨。我每天都会到这来。这里离学校也就是几十米。在石盘上磨来蹭去玩着。下课了，眼睛会望向大门嘻戏追逐的学生们；上课了，耳朵会倾听朗朗的读书声。我希望追逐玩耍有我的身影，也能捧着书本大声的读书识字。

我听到了哒哒哒的声音。就算我不回过头去，也知道是七婆来了。七婆拄着一根山柴棍颤颤的走过来。七婆有咽喉病，透气的时候老是发出嗬嗬的声响。七婆把山柴棍搭在我的身上，说：“山猴你静会，你现在也听得懂人话了，我跟你谈聊谈聊。”我原本是在石磨上躺着的，这会就坐了起来。

七婆反手棍子搭在我肩上，说：“山猴，我自觉时日不多，有些个话我透出给你，是别个不会跟你聊。”七婆抽了山柴棍，小心着坐上了石磨，咳了几声吐出一口啖，嘴里啊啊的发出几声捏衣袖擦了把嘴，随手一指，说：“你母，是山弄里的人。山子，你做梦你母有入梦来么？”我摇头。我摇头的意思是我还不明白做梦是个啥？七婆显是误会了我的意思，她说：“我估着也是，这达地她怕是不会再来了，魂也不会来了。魂若来就会给你造梦。”

七婆说什么我根本不懂，我又在石磨上转来转去，用小手抠那些漏槽。七婆说：“这就对了嘛。你轻了事，事就轻你。如你爸，娶你母，凭什么一挑谷半吊肉就把你母娶来了家？别人家就是照着三挑米，十吊肉，几百个钱才娶了女子到家？最不经看的，就是不见红。喜事不见红那叫喜么？这就是轻事，不注重。

往前回个几年就是丙午年农历八月二十一，你母就见红了，这多少人去叫你爸，你爸又轻事了，直说这女人生娃天经地义能有个嘛事？偏是要在那侍候母牛产仔。你母被送进卫生院，喊了一天，最后没丝力气了，你一出来，她就闭了眼。可怜。

而这会你爸才来卫生院。村长的老婆抱着娃儿你从卫生院出来，流泪说妹子去了，你爸才觉着事重了。哪有用么？哎，这就是轻事。轻出惨来了。能怎么着呀？只能是附了一副薄板棺给埋在后山了。

你爸三岁就给你大姑姐放牛，赚个一日三饱，服侍牛比服侍人还上心。这村上的人见了你，那野地里的瘦皮猴比你还壮，这日夜哭不停时，喉管都哑不出声来，你那个爸也不知道给你口喝的给你勺吃的，哪个不说你命苦，才出娘肚这个样子看着又要回到空无去。

我实是过不下眼，就骂你爸，你这好歹也是一条命，昨就这般糟蹋呢？尽我的心吧，各家去收了烂布，好歹把你那小肚子围裹上，几个村子有生了娃的就抱去央求人家给口吃的，闲时再给你吊米汤，这村子里哪家哪户的米汤你都喝了个遍。就这，你竟是活了过来。只是这身子骨照瘦皮猴强不上哪去。不管喽，活过来了就活着。”

这时，就到了学校放学的时候，村子里三三两两的孩子堆在一起笑闹着往家赶。我望着他们，眼光自然是极羡慕的，他们背后的在奔跑时欢快的颠簸来去，我想着我要是也能背上，那是多么好的事啊。

再过不久，大人们也会收工回来了。我跳下石磨往家去。家里曾丢了半包子盐，我爸就把门给锁上了，得等我爸回来了我才能进家。有时我爸天黑了才回来，那我也得要饿着肚子等他。我在门外席地而坐，手上拨弄着检来的一堆石子，可是左等右等不见我爸回家来。

太阳都要下山了。村长来叫我，说：“山子，跟我去吃饭。”我是饿极了，听说吃饭，就崩起来跟了村长走。我去村长家吃过几次饭，都是和我爸一起去的。这次，我想我爸是不是已经在村长家了？

到村长家去，我是最想见着军哥。五年前军哥当了三年兵回来，一年四季，都是穿军装，也不知是谁先叫起，渐地大家伙儿就都不叫他本姓本名，都叫他军哥。军哥原本是安排到县城一个机修班去，因和当官的干架，只呆了两年说什么也不去县里了，村长拗不过，公社里现时又无合适的任职，就只得呆在村里吃公分。

军哥在县里虽是只呆了不上二年，却是学到机修电焊手艺。军哥还无师自通木匠活，做出的东西比那店里买的既结实又好看，好多人家都叫他打家具。军哥把活接下，却把话放出去，说是干木活，是有心想做了就做，若是等不了就把料子拉走。也因此，军哥的房间时时均是堆满了家具料子的。每块料子都写上了符号。

一路走，有好几家就开了电灯。大多数人家不到天全黑了时，是不会开灯的。村长家的电灯是开得最早，也关得最晚。我家没有电灯，还点的煤油。也只是吃晚饭那会儿点一下，吃了饭就吹熄上床了。有时吃饭早了就不用点灯。

军哥不在家。村长的老婆给我舀了满满的一碗饭，饭上是一大勺子黄豆酱和几块肥肉。以前来村长家吃饭，我爸在我接了饭后都是叫我往墙根去蹲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