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刚过石拱桥，我就愣住了。前面是好几条田埂路，此时禾苗长了起来封了路，也看不出喜婆是走的哪一条？村长带我过来时，走的是后山的路。

喜儿追喊我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只得匆匆的踏上了一条田埂道。我想着，喜婆是朝这个方向走去，那我走这个方向也总不会错。

走出去不远，喜儿的叫喊声不再是要我回去，而是让我等等她。我回头看，庙宇已经不在眼里了。我和喜儿牵着手往前行，田埂道不好走，走着走着不注意，脚板就会滑进稻田里。裤脚都脏完。

。走过田埂道，上了一个土山坡，整个山坡都是坟头。有的新坟还吊着新幡纸，风中摇曳。喜儿也看出这是走错路了，就有些害怕，说：“山子哥，这是走错路了，回头。”紧紧抓着我的手。

我们往回走，这次是喜儿在前面走。出现另一条埂道时，我说：“走这边。”喜儿说：“不要，回去了。”我使了性子，说：“要回你回。”

喜儿只得跟在我后面。这一次也是上了一个山坡，但是却有一条机耕道。我拍手说：“对了对了，这次走对了，我们沿着这条道走下去，就会走到公社了。到了公社就能找着婆子。”

喜儿嗯的一声，显得也是兴奋。我在村里只见过牛车和手扶拖拉机，我听五子说过，有四个轮子，走得飞快的就是汽车。

这条道有汽车，汽车过来时，我和喜儿站在路的边边上，嘴巴张大着，一路目送着汽车远去，直至看不到影儿。也有六个轮儿了，走得慢一些，声音还大。后面才知道，这是拖拉机。更多的人是骑着自行人来来往往。

没人理我们，当然，我们也不理人家。走着走着，我们口渴起来。伏头在小水沟喝了水，喜儿说：“这公社好远呀。咋还走不到呢？”我抬头看看已经正顶的日头，无比沮丧的说：“喜儿，我们可能又走错路了。

大太阳下，我们都出了一身的汉。喜儿的眉头就皱起来，擦了擦额上的汉水，说：“山子哥，我饿了。”我说：“我也饿了。可这地方没吃的呀。”

早上，我们只吃清水粥。喜儿直直的望着我，似乎在埋怨我不听她的话。我说：“要不，我们往回走吧。”喜儿抱着肚子蹲下来，说：“我肚子痛。”

我后悔不听喜儿的了，拉着她的手，说：”走，我们往回走。”喜儿说：“可我走不动。”我蹲下来，说：“我来背你。”

喜儿说：“但我们一般儿的高，你咋背得动我？”我左右看了看，前面山坡不远的地方有茅草，我过去扯了一大把的茅草根，就在水沟洗了洗。喜儿吃着茅草根，说：“山子哥，这茅草根儿真甜。”我嗯的一声。吃着茅草根，我和喜儿往回走。心底很是着急。茅草根吃完，喜儿蹲下了，说：“山子哥，我实在走不动了。”

我弯下了身子，说：“来吧。”这一次，喜儿不再犹豫，真的就伏到了我的背上。我瘦，喜儿也瘦，我还真怕我背不动她，当我直起腰来时，喜儿却是轻飘飘的。走不久，她竟在我背上睡着了。

但我终究是太瘦小了，力气实是不足，走不多远就停了下来，把喜儿抱在怀里。我几次想把喜儿叫醒赶路，但看她睡得那么熟，素性就让她睡个够。而喜儿这一睡竟是睡到日头斜到了山头。这时，只得把她叫醒。

天开始黑了，路上很少再看到有人。终于，我们都走不动了。喜儿揉了揉眼睛哭起来，说：“山子哥，我们这是回不去了么？”我说：“不会的，我们肯定能回去。”心底却越发的着急起来。喜儿说：“回不去怎么办？”

这时一辆自行车停在了我们身边，下来一位大叔，问我们：“你们这一对娃儿，住哪里的？”我怯怯的说：“我们住庙宇里的。”大叔指了指我，说：“你叫山子？”我点了点头。大叔又指了指喜儿，说：“你叫喜儿？”喜儿没有出声，而是躲到了我的身后。大叔说：“你们这一对呀，可把喜婆急死了咯。”

大叔把我们放上自行车，带回了庙宇。原来是喜婆回了庙宇，见不着我们，就央求着近村的人帮找。有人说看到我们是沿着往县城的路走来着。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走的这一条机耕路，是通往县城的。喜婆拿绳子把我的双手反绑起来，哭着打我说：“这不是我打你，我是替你父母打你。”山柴棍真的是打在我的背上。我背上一阵阵生痛。

喜婆打了我十多下，就把我和喜儿搂在怀里，哭得不行。喜儿也哭了。我却没有哭。为了不让我和喜儿再往外跑，喜婆再出门时就很认真的确定是把院门给锁上了。这样，我和喜儿就只能在庙宇里呆着，哪儿也去不了。

北院墙外，有一棵粗大的苦楝树，正是盛夏时，就枝繁叶茂的，引了知了和鸟儿常驻，还打了鸟窝儿。我和喜儿常蹲在院子里，抬头看鸟窝儿，看大鸟不论风吹雨打，都外出去抓小虫子喂稚鸟，稚鸟的叫声也是一天比一天叫得响亮。

喜儿说：“山子哥，这小鸟儿长大了是不是就飞走了？”我说：“是的呀。小鸟长大了就会飞走的呀。”喜儿又说：“那它们还回来吗？”我说：“不回了。”喜儿说：“为什么不回，这有它们的爸爸妈妈抓小虫子给他们吃。”我说：“他们大了就不用爸妈抓小虫吃了。”

一个惊雷响起，大雨大风紧随而至，我们退回正殿檐下，拍着手叫：“下雨了下雨了。”突然风向变了，雨水吹进正殿来，我和喜儿合力要把殿门关上，却听喜儿叫：“不好了不好了。”

我也看到了，是风把鸟窝吹掉了院子里。我想也没想，冲过去就把鸟窝给拾起跑回正殿来。虽然只是一会，雨水却已把我浑身湿透。

四只小鸟儿啾啾的叫着，张着嘴，光溜溜的身上长出了些毛。还好，小鸟们都没有受伤。我把鸟窝放在一个木板上，我们蹲住看小鸟们。我用手指碰了下小鸟，喜儿也学着，我们嘿嘿笑。

大雨下了好久才停了。天边闪现出了彩虹。喜婆回来了，喜儿大声叫跳着说：“婆子婆子，风把鸟窝儿吹下来了。现下他们饿了，我们要去抓小虫给他们吃。”

喜婆哟哟哟的说：“好可怜的鸟鸟。”给了我们一个玻璃瓶子，让我们出门去那草地抓小虫子。我和喜儿冲了出去，刚下过大雨，草地上满是小虫，主要是蚂蚱，不一会，就抓满了一瓶蚂蚱。

因为有了小鸟们，我和喜儿不会那么寂寥了，喂小鸟儿吃食，我们也很高兴。渐渐的，一个玻璃瓶子的蚂蚱不够小鸟们吃了。这一天，喜婆带回了一个更大的广口玻璃瓶子，我们要抓满满一瓶子，才够小鸟们一天吃的。

小鸟们变得很快，除了叫得更大声，身上的羽毛也长全了，它们窜出了鸟窝，我和喜儿用纸箱子把他们装起来。

这一天入夜了不久，小鸟们突然猛叫了起来，等到喜婆点了煤油灯，我们去看时，四只小鸟，一只不见，一只被咬死，一只的翅膀被咬断，就剩下一只还没有受伤的。

我和喜儿哭得很伤心。我恨死了那老鼠儿。次日，那只被咬断翅膀的小鸟儿，也死去了。一夜间，四只小鸟仅剩一只。到了晚上，喜婆就用一块布把纸箱盖起来，四周还压上了砖头。

最后一只鸟，让我们更爱惜。小鸟儿渐渐的羽翼丰满，有一天，振动着翅膀飞了起来，停在正殿门廊上的花窗不一会，啾啾的叫着，最终还是飞走了。

往日里，我们一觉醒来就会先去看小鸟，小鸟没了，也听不到小鸟的叫声，一时间，我和喜儿还是没能习惯这寂静。

有一天，喜儿靠上我，说；“山子哥，你听，外面好多人呢。”我听了一下，还真是的，除了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还有人哼曲。

喜儿又说：“他们在干什么？”我说：“又看不到外边，我怎么知道。”晚上喜婆回来时，问了喜婆，喜婆说是把竹子种下了。种竹子的人用了几天时间，把庙宇周围的土山全都种上了竹子。

八月底的一天，村长来了，还背来了小半袋子米，只是看了我几眼就和喜婆去说话了。村长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他来了肯定是为了我的事而来。

我蹲在院墙根下，既忐忑又期待。喜儿过来和我蹲在一起，说：“山子哥，你别走好吗？”我说：“我能走哪去？”喜儿说：“之前有广生哥就被人接走了，说是去给人当儿子。你走了，我就又一个人了，没有人跟我玩。”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喜儿。我们还太小，命远不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能大人们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有人接我去当儿子。

在村子的时候，我有外号叫瘦青花蛇，简称瘦青花，瘦骨嶙峋的我怎么看都是一个病痨子，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村长走了，喜婆把他客客气气的送出院门。村长自始至终都没跟我说一句话。

喜婆说：“你俩个咋蹲在这？”喜儿说：“婆子，你别让山子哥走。”喜婆说：“谁说山子要走？”喜儿说：“那那个人来干什么？”喜婆蹲在我的面前，说：“山子，你想不想去读书？”

我没有出声。我想我爸在的时候我都没能去幼儿园，现在我孤身一人，读书这样的事就更不要侈谈了。喜婆说：“咋不出声呢？不出声是不想读书吗？”

我赶紧说：“我想。”喜婆说：“原来是想读书呢。村长来呀就是交待我说明天学校开学了，带你去报名。你来看，村长将和笔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不敢置信，说：“真，真的么？”

喜婆说：“你来看呀。”喜婆从那装米的袋子里拿出一个。这是一个旧的，是用布逢制的。但是此刻它在我眼里却是那么的耀眼。我期待着明天更快的到来。但是期待越大，过程就越是奇慢。但是再慢也有到来时。

我们早上吃的一般是玉米。因为煮玉米所需的时间比较长，因此都是头天晚上就煮好了的。煮沸了留余火炖着。天还未亮，喜婆就起来了。我也一骨碌的翻身而起。喜婆说“你倒是起得快。”

喜儿也起了。喜婆说：“你咋起这早？”喜儿只是嘟着嘴。我说：“她昨晚说想跟我去读书。”喜婆说：“你年纪还小，岁数不够，学校不收，你咋读？”喜儿哇就哭出来了。喜婆把喜儿揽在怀里，说：“不哭不哭啊，过个年把，你就可以去了。”

我和喜婆要出门时，喜儿抱着正殿门框，咬着手指，眼泪滑下了脸颊。喜婆拉着我的手走。一个多月前，我和喜儿要去兴仁公社的情景还清晰的记在脑里，喜婆让我认路。原来，我们那天过了石拱桥走上田埂路是错了，应该是过了石拱桥，左边有一条石板路，沿着石板路走就可以到公社。这条石板路据说是方便人来还愿铺就的。

沿着石板路走，穿过去往县城的机耕路，沿着几个大的土山头底的弯曲路走，就可以到达兴仁公社。第一次看到在一个地方建有那么多的房子，第一次见在一个地方有那么多的人，学校里，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崩来跑去，欢声笑语。这个世界，向我敞开了怀抱。

和我报了名，喜婆将我带到了敬老院。敬老院里有十多个老人，都是躺在床上不能动的。喜婆每个房间都要打扫，有的房间很臭，是老人撒在床上了。喜婆打扫完了房间，又洗起了衣服，一大堆的衣服。从进了敬老院我就没见喜婆停顿过，哪怕是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