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寻风

《隔世寻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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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订后,大部队撤退才有所收敛。

中植倒不屑於做那些事情,他甚至还救了好几个小孩子的命。对於部下管制的很严,从不让他们和其他联军一同行动。中植只要赢了就已经心情大快,对屠杀和抢劫这种事情,他可以理解,但不会去做。但是其他的部队就不好说了,这次日军一共派了八千多人,是八国联军的主力。士兵们的素质参差不齐,加上上头的纵容,对这些百姓们造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现在条约签下来了,联军们总算可以撤退。夏木风却因为头疼病住到了怀特医生的诊所里。这场头疼来的蹊跷,就在他准备和中植离开的前一天,猛烈地袭击了他。在日本时也会偶发隐隐地痛,这一次却是突如其来,强烈地痛,痛到不能自已。

“夏木先生来得真巧,我也是才从西安回来。”怀特医生给他开了止疼药,闲聊了起来。“我不知你头痛的病因是什么,只能用止疼片治标不治本了。这就是我特别佩服中医的一个地方,他们讲究从根本去医治。可惜我到处想要拜师,却没人肯搭理我哪。好容易找到了个愿意理我的,我又得回北京了。”

“怀特医生居然觉得中医比西医还要先进?”

“就好比你这样的头疼病吧,中医会通过望闻问切来研究病因,然后对症下药。也许不用吃药,就用几根小银针往头上轻轻一扎,头疼就自然没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比西医要先进,只是觉得很神奇,想要学上一学。身为医生,我总想要为患者做得更多。”

“能遇上怀特医生,真是我的荣幸。”

“可惜——”怀特叹了一口气,“我不能理解这些军人。我做过战地医生,为受伤的士兵们包扎手术,好不容易才将他们从死亡线上拉了上来,可是他们一转身便义无反顾地再次奔向战场去了,有很多人再也没有回来。身为一个医生,我真想把他们拴在病床上等伤好了再放他们走。可是,他们是这样热衷於战争……热衷到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他们无视我辛苦配好的药物,一次又一次的从我的病床上跑回战场送命。所以这一次,我早早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宁愿去西安躲上一阵子,在那里为真正爱惜自己性命的人看病。”

“风,头疼好些了吗?”中植已经整装待发。

“头痛病的原因不明,最好还是再观察观察。”怀特虽然听不懂日语,却猜到了大意,用中文说道。

“中植,你先回去吧。你是军人,应该服从命令。我只是个自由的通译和商人,病好了自己回国也无所谓。”

“那可正好不过。公馆这边儿还跟我说缺个合适的通译,我觉得是个好机会,正好你病着暂时也不能回去……还有大量的资料要你在这里翻译了发回日本呢!”

“你怎么逮着机会就要给我派点任务呢?”夏木风苦笑。

“要是你没生病的话,非吵着想家要跟我一块儿回日本去也可以。”中植笑道: “你留下也好。我跟公馆那边打个招呼,就说你答应了。上一次你让伊藤先生失望了,这次可以把握好机会!对了,你知道《世界时报》吗?那是在清国发行的关於世界时政的报纸,你留心看看,向他们提供点儿必要的资讯也不是不可以……”

“你是想把我当成蜡烛那样烧光了吗?”

“那当然,我总算才把你拉到同一战线,可不能浪费了。现在你对这个国家的幻想应该都像泡沫一样消失了吧,风,你能来日本真好。你这样的人才,若是放在清国,还不知被他们浪费成什么样子。”

“好了好了,你快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吧。替我和爸爸妈妈交待一声。”

“风,你看着我的眼睛。”

“诶?”

“为了东三省的事情,咱们现在和俄罗斯有些纠纷。清国这边是什么态度,你若是打探到什么,要告诉我。这一次,你也会支持我的,是吗?这一片土地,由日本人来掌控才会发挥其最大的作用。咱们要光大亚洲……告诉我,你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朋友生病了,你不但不关怀,还留了这么多作业。你就不怕我生了重病死在这儿?就像钱一航一样,出师未捷身先死。”

“怎么可能?”中植自信极了,“你从小跟我一块儿练冬泳,洗冷水澡,咱们一起爬山一起跑马拉松一起练习射击……就你这身板儿,我还不清楚么?记住,你可是喝了我日本的水吃着我日本的鱼长大的,别拿自己和这群东亚病夫相比。”

联军们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该撤退的都撤退了。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也已经从西安回京,这座死城也慢慢地恢覆了生机。中植临走前替夏木风安排好了住处,还为他配好了车。住的是一幢豪华的三层小洋房,房子的表面种满了爬墙虎,像是一座绿色的城堡。

听了怀特医生的建议,夏木风没事便驾着这辆小吉普到处散心。他顺着一路开到乡下,想要借着这里的农田回忆起自己的身世。谁知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有多好笑。他忘记了,八国联军早就已经来过。别说农田,这里被烧得连知了都叫不出声。

这一片片废墟,曾经是亲人们欢声笑语闲话家常的天堂;这一块块农田,曾经哺育了这里的居民;这一棵棵果树,曾经为孩子们遮风挡雨。而现在,无一例外,都成了废墟。

他不禁自责起来,自己竟然一时冲动,因为慈禧和守旧派们的的过错而支持列强惩罚这个国家。中山樵的革命听说也失败了,仗打完了,他们又回来了,还和从前一样,关起大门过着自己的日子,半生不死。倒霉的只有无辜的百姓。

远处似乎还有一座幸免於难的房子。他往前开去,却看到空旷的土地上伏着一个人影,夏木风把车停在路边走了下去。他披着麻袋似的破布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着地上才生出的杂草。

“你还好吗?”夏木风走近蹲下问道。

“你是谁?剪着短发穿着洋装,你是日本人吗?”那女人擡起头来充满怨恨地看着他,露出脸上一块块暗红色的浓疮。

“我……”

“对不起,听你的口音怎么会是日本人呢?”夏木风还没来得及解释,那女人就抢着说道:“这些西洋人和东洋人联合了起来,将我们的家园毁於一旦……现在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幢房子,而我却再也回不去了……”

夏木风觉得奇怪,这个村子里的房子土地几乎都被全部摧毁,为什么只剩下这一幢?那女人又说道:“那个通译明明告诉我了的,他说只要我跟洋人们走,就不烧我家的房子,也不烧我家的地,不抢我家的钱财……可是……”

正说着,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女孩的身影,那女人急忙拉起夏木风跑远躲到了树后面。她悄悄地在树后看着小女孩的身影,掩着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小女孩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走到地里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刚才还好好的脸上一下子铺满了眼泪。她呆呆地望着天空,似乎很是迷茫的样子。她死死地捏着脚下的杂草,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似的,浑身止不住地打颤。不一会儿,她突然擡头望着天空,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了出来,像是一只无助的流浪狗的哀嚎似的,听得两人一阵揪心。

“她好像需要帮助。”夏木风想要过去帮忙,却被那女人一把拉住。“不要去,她能喊出声就好,她从小就是这样……发泄完了就没事了。”

果然,那小女孩无意识地尖叫了几声之后,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抽泣了一阵便转身离开了。

“她是我的女儿。洋鬼子们进村的时候,有些人家早已经收到风声逃了出去。可是我们舍不得这块土地和房子,便选择留了下来。我们太傻了,居然相信这些洋人们会有良知,居然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留了下来……通译说洋人们需要出出火,说他们刚才看到有一个小女孩儿在田里转悠……於是我就告诉他,只要不要伤害我的女儿,留着我家的房子和地,我就跟他们走……那个通译交涉了几句,说是洋人答应了,便把我带上了车……他们……他们有很多人……直到我生病了,他们才将我踢了出来。可是当我回来时,却发现我被骗了……不只这片地,我家的果园也被烧烬……好在我的女儿没事……可是这块土地是我们全家的心血呀!”

夏木风知道在这里,洋人想要的东西从来不需要所谓的公平交易来交换。问题恐怕是出在通译身上了,就像那天那个撒谎的通译一样。

“这位大娘,你也不用灰心。地没了可以再种,至少房子是留下了。你记得那个通译长的什么样子吗?”

“他的下巴上长了一颗大黑痣……”

夏木风大概猜到是哪位通译做的好事了。他把女人带到了怀特医生那里,可她得的是治不好的花柳病,已经到了晚期。全身上下都生了疮,连头发也开始掉落。

怀特医生说,她的病已经影响到了大脑。

☆丶杀人

“风,你带回来的病人跑啦!”几天后,夏木风突然接到了怀特医生的电话。因为害怕诊所里放着这么个重症花柳病的患者会导致洋人的不满,夏木风特意租了间小屋让她住下,怀特医生每天派护士去看诊。

“病情实在太重,已经影响到了大脑的神经,她抓伤了护士,骂骂咧咧,嘴里喊着‘还我土地,天杀的’,就这么跑啦!”

她一定是又回到自己家的地里去了。

夏木风揣着手枪直奔钱夫人的饭店。联军一撤退,钱夫人便回了北京,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拿了夏木风的投资重新将饭店开张,生意和从前一样兴隆。

“你来得刚好。”钱夫人把夏木风拉到吧台,“让我找的通译已经找到了,他姓方,叫方成材。去英国留过几年洋,今天中午刚好带着英国人来我这里吃饭。听说下午要去赌场溜两圈。”

“连开三盘大了,这把你们押什么?”方成材一手玩弄着自己下巴上的黑痣,一手摇着装着骰子的木筒落在桌上。

“小,我押小!!”大冬天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却将袖子拉得老高,紧张地全身出汗。

穿过人群,夏木风站到赌桌最前排。

方成材轻轻将木筒掀开,三只骰子全是“六”。

“有这种奇事?居然连开三把都是这个?我可不信!”押了小的男人一把夺过骰子在手里晃了晃,“这骰子肯定有异常!你这骗子,快把钱还给我!这可是我用来给乡下的老娘治病的救命钱!”

“你说什么?”登时围过来三五个彪形大汉,一把将他手中的骰子夺了过去,“这位方先生可是英国少将的贴身通译,还能讹你的钱不成?”

“我……我没说他讹我的钱……只是乡下的老娘重病在身,再不治就没得救了,我的钱不够,就想来赌一把,求求您了,就当我没来过,把钱还给我,好不好?”

“愿赌服输乃人知常情。”夏木风微笑劝道,“人人输了都找借口不给钱,那赌庄要怎么开下去营生呢?”

“就是就是!”方成材应声道,“咦?这位先生不是立花中佐的通译吗?我们见过的,还记得吗?”

“你们这些假洋鬼子,就知道联合起来欺负人!”那男人见赌庄又多了个帮手,急得语无伦次。

夏木风从口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来扔给了他,“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别扰了我朋友的生意。”

捧过了钱,那男人感激涕零地走了。

“夏木先生果然仗义!”方成材双手抱拳以示感激,“就由小弟做东,不知夏木先生可否赏脸一聚?”

“好啊,我正好开了车来,有个好地方推荐给方兄。”

二人说着上了车去,夏木风踩了油门便直奔那座死城。方成材发觉不对劲时已经迟了,夏木风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一脚将他狠狠踹倒在地上。

“你,你这是干什么?”方成材吓得屁滚尿流在地上连滚带爬。

“不干什么,找你来聊聊,谈一谈外语和通译方面的事儿。”夏木风拽着他的猪尾巴辫子,一路把他拖进了地里。

“怎么想起来去英吉利留学的?”

“我……家里有点小钱,就去玩玩。”

“这个村,这片土地,你有印象吗?”

“这……”

“你认路的本事不错啊,这么偏的地方也能带洋人来。”

“这不关我的事,他们,他们非拉着我,要是我不带路就是死路一条……”

“那么这一整个村子因为你的带路而变成这副鬼样子,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那些洋人做的……我倒是好心劝解来着,要他们老实点把东西交出来,也不至家破人亡……有人听了我的话呀,洋人好心只烧了他的地,房子还留着哪,你瞧,就在那儿,要不是我可劲儿的劝说……”

没等他狡辩完,夏木风就亮出了手枪,拿在手上打量着。

“你…….你这是要杀人吗?我是丹尼尔的通译,是英国人的朋友,跟你们日本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咱们是盟友,是盟友啊……”

“你是什么东西,谁跟你是盟友?”夏木风拉了手枪保险,对准方成材的额头,食指抵着扳机。“就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清国才会落到这副下场!”

“这……夏木先生,这我就搞不懂您的立场了……您是日本人,清国变成这样不正是你们所希望的吗?那天一同来这个村子的,也有不少日本人啊!您,您这是唱的哪一出,怎么替我们大清伤感起来了?您,您拿枪指着我,是要杀了我为这些死在您的同胞手上的人报仇吗?这,我实在是搞不懂啊!我管您叫大爷了,能不能给小的点儿明示,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看到你这样的人,就觉得你不该活在这世上。你不配!”

方成材转身想跑。

“呯!”夏木风一枪打在他的脚后跟上,血花四溅。

“疯子,你这个疯子……”方成材鼻涕一把泪一把蜷在地上捂着脚后跟。

“临死前,还有什么遗言想说吗?有没有对这些因你而丧命的人要表达的忏悔?”夏木风踱到他跟前慢慢蹲了下来,拿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看来我方成材是逃不过此劫了,我真不知自己哪儿得罪了日本人?你们和西洋人都是朋友,要我带路我自然帮忙,要我交涉我也努力地去办了,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照办,到头来就得了这个?夏木先生,您要是觉得我是汉奸,那您又是什么呢?也许你是一时兴起跟着联军杀了些人,觉得良心过意不去了,就拿我来开刀想要弥补您内心一点小小的良心不安?但是你杀了我良心就能安稳吗?我看也不见得吧……这次打仗,你们日本人派兵最多,干得坏事也最多,把气出在我这种人身上就能让你的良心好过吗?”

“闭嘴!”夏木风终於朝他的脑门开了一枪。他再也受不了方成材那些如激关枪一般的话语,字字都直击他的内心。更加气愤的是,自己竟然无法否认他的咄咄逼人。

把尸体扔进河里,在村里又找了几圈,才找到哭倒在路边的女人。她的情绪看起来颇为激动,一个劲地大叫着:“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天杀的洋鬼子!”

夏木风伸手想要去扶,却被她一手掸开:“不要碰我!我是个脏女人!”

“那个下巴上长着黑痣的通译,刚才已经被我杀了。就算是替你们报仇吧。”

“真的?”那女人眼里闪过一丝光芒但是又转瞬即逝。“可是就算你杀了他,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她渐渐平静了下来,默默靠在路边流着眼泪。

“我想这片土地很快就会恢覆生机的。中国不是有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夏木风坐在她身边道:“我路过的时候,看见地里有些牛粪。看样子,已经有人想要重新开垦这片荒地了。”

“我想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跟我回诊所去,治好了病就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女人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坐上了车。还没等他发动油门,便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风先生,让我再在这儿待一会儿吧。再待一会儿再走。”

“好的。”夏木风发觉那女人手掌冰冷,呼吸也愈发微弱,便将车就这样靠在路边暂时停了下来。

天渐渐黑了。那个女人勉强支着双眼,透过车窗盯着外面的荒地,一脸幸福的样子说道:“这里原来有一片果树林,我家的几个孩子从小就在这儿捉迷藏。他们就这样跑着跑着,不知不觉就长大了。老大沈稳冷静心地善良,老二刀子嘴豆腐心,老三整天粘着哥哥们……我刚才还看到一个女孩子拉着一头大黄牛在地里,很能吃苦的样子。不知是谁的媳妇儿……”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呢。”

“要是没有这些洋鬼子们……”

“可是,如果清国足够强大的话,洋人也不会这么轻易欺负到这儿来,不是吗?”

那女人摇摇头,“清国强大还是弱小,都是咱们自己的事儿。轮不到洋人来插手,不管怎么样,他们这是在侵略,老天爷都看在眼里,他们永远也无法抹除自己的罪行!”

天上的星星一颗颗闪耀起来越来越清晰了,“好点了吗?我可以开车回去了吗?”

“风先生,我恐怕是回不去诊所了。就让我死在这片土地里,虽然脏了风先生的手,请将我埋在这里……”她喃喃说了几句,垂下了头。

“安姨娘,安姨娘!!”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寻人的叫喊声。

夏木风回过头去,看着双眼紧闭的女人,“安姨娘,是在叫你吗?你的家人也像你一样,无比的思念着你呢。”

她没有说话。

安息吧。愿你来生,投生到和平年代。

☆丶老张

“夏木先生,夏木先生!”

天还没亮就听到重重的敲门声。夏木风推开房门,只觉得眼前的老头儿有些眼熟,他穿着长袍略弯着腰,对着自己嬉皮笑脸。“夏木先生贵人多忘事,这就忘记我了吗?我可是受人点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呢。打响了许久,才找到这儿来。”

夏木风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这才回忆起来。眼前这个人就是那天在赌场从方成材手里救下来的那个赌徒。

“夏木先生……”

“叫我风,风先生也行。有何贵干?”他斜靠在门栏上,一脸颓废的样子。

没等夏木风招呼,那人就从门边挤进了屋子探头望去,“哎哟,这么大的屋子,怎么也没个管家或是佣人之类的来打理?”

“我一个人住,冷清惯了。”

“夏木…….哦不,风先生真是说笑了,您白天总得出门办事是不?留着这么大的屋子和钱财在家里,也没个人看着,能放心吗?”

夏木风知道了他的来意,看着这老头说话拐弯抹角的样子有点儿意思,便故意装傻冷冷说道:“我不出门,整天都待在家里。”

“啊?”那老头一惊,眼珠一转又道:“这话说的,风先生年纪轻轻,正是喜欢往外头奔的时候,整天待在家里算什么事儿……那吃饭要怎么办呢?”

夏木风朝茶几上的电话望了望,笑道:“劳您挂心了,我有个朋友是开饭店的,到了饭点儿就给我送吃的来。”

“这……”那老头失望地抹了抹额头,一时半会儿再难编出什么因由来。

“楼梯的扶手上不能有灰尘,扫地之前要先洒一层水免得灰尘飘到桌子上来,我怕脏。”

“什么?”

“家里的吃穿用度都由你来管,账也是你记。我平时懒得查账,可若是心血来潮查了一点半点的问题,想必你的好日子也就尽了。我不喜欢人多,所以你既是管家,又是佣人。饭你来烧,衣服你洗,还有等等等等我想到的事情,都拿你来吩咐。要是你服侍的不到位,就扣你工钱。就这么多了,爱来不来,你看着办吧。”

“哎哎,我来我来!风先生,这次我乡下的老娘生病了,本来想去赌一把换点医药钱,可差点儿栽在那骗子手里。要不是风先生……今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老张就是!”老张说着,不由抹了抹眼泪。

“你这是干什么,我本意又不是为了救你。别拿这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望着我,要是知道我的真面目,恐怕你要暗杀我还来不及!”要是知道自己就是支持联军入京的帮凶,知道自己是一个杀人凶手,恐怕眼前这个老头对自己便要避而远之了。

“这……”老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弯着腰在原地待命。

“把腰挺直了,最看不惯你们这样子点头哈腰的奴才样!你知道什么是平等么?有个人告诉我,清国人人有病,你也有奴才病么?”

“我是有病……我有点儿驼……驼背……小时候扛大米挣辛苦钱,累坏了……”老张战战兢兢道。

“噗”地一声,夏木风终於忍不住笑出了声。

老张也哈哈笑了起来,“风先生终於笑了,从刚见面起,就觉得你总是皱着眉心,心里像是有个解不开的结似的。要我说,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这些年更是连年战乱,有些人连几十年也活不到。可是再担心又能怎么样呢?这人生在世啊,哭也是一辈子,笑也是一辈子。既然如此,那还哭他干什么?你说是也不是?”说着,他从背包里拿了一块湿巾来,伸手便擦起桌子。

夏木风觉得宽心多了。这个乐观的老头儿,让他的心里舒展了许多。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直将自己掩埋在这些国事中,对这些同根生的同胞们爱之深责之切,恨他们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国家和亲人,恨他们追不上日本和西方国家的脚步,恨他们不能早点察觉到临近的危险,恨他们因为灾难就在难临头各自飞……

“才说着,风先生的眉头又皱上了。”老张叹道:“这人生在世啊,还真没什么跨不过的坎儿!想想我三十岁那年,老婆嫌家里穷跑了,跟着十岁的儿子病死了,当时觉得天塌了似的。可现在想一想啊,也就那么回事儿。”

“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五。”

“才四十五?我以为你最少六十了。”夏木风撇嘴一笑。

“嗨!这就对了!说说笑笑的,别人开心,自己也开心。风先生中午想吃什么?我去买。”

“这已经快中午了,我的车在院子里,你开出去随便买点回来吧。要清淡的,油太重的菜我吃不惯。”

“这,我可没说我会开车啊……”

“不会开车?工钱减半。”夏木风边笑着边拨了钱夫人的电话,让人随便送些吃的过来。

“风先生,你这银票怎么就随便塞在柜子里?账上也没登记啊!”吃完饭,老张已经开始运作起来了,他一刻也闲不住。

那些钱都是清国的各路大小官员私下里塞去各个外国公馆用来行贿的。在清国,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有时钱来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比夏木一家辛苦做生意奔波要容易得多。夏木风哭笑不得。谁说清国没钱?

“这有钱啊,就得趁活着的时候赶紧花了。照这局势,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老张摊开新买的账本,煞有介事地记起了账来。

“风先生怎么盖这么薄的被子?虽说快入春了,夜里还是冻得慌。我看还是置办两床厚点儿的被子好,免得着凉了。”

“我习惯了。”在日本的时候,这样的天气夏木风也是习惯洗冷水澡的。他刚想说不用置办了,看到老张那副热切的样子,又不忍打击他的一番好心,把话咽了回去道:“随便,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盯着一副拼图研究了起来。

老张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前这个年轻人不知有什么心结,可能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可是他的眉头却时常紧蹙着,即使是微笑的时候也带着些无奈。他的内心是矛盾的踌躇的,不知是为了什么?

老张不知道,夏木风迫切需要一场救赎。

他居高临下地指责方成材卖国求荣,对他杀之而后快,实质却是在表达对自己的厌恶。撇去国家和政治不谈,撇去自己那模棱两可的身份不谈,在清国埋着的千千万万具尸体都和他不无关系。这千千万万的生命都变得和蚂蚁一样脆弱,因为他的错误决定,这些生命的离去都和他扯上了关系。

中植看出夏木风内心的不安,临走前反覆劝说让他宽心。仗总是要打的,即使夏木家不做军火生意,也会有其他的军火供应商源源不断地涌入。这是历史的潮流,和他并没有关系。

他想和中植一样热爱日本,可是放不下清国的同胞,因为也许他的亲人们正在这里承受着战乱。

他想帮清国一把,却弄巧成拙没能击垮腐朽的清政府,却误伤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为了报答养父养母的恩情,他一直隐忍着,努力做到第一,按照自己理解的养父母的意愿活着,生怕自己让他们失望。渐渐地,已经忘记了自己真实的喜好和感情。

这样的矛盾加上负罪感,还有那偶尔发作查不出病因的头疼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於是除了做好中植交待的事情之外,他干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除了拼图就是造些建筑模型打发时间。

“啪——”手中才削好的模型用的小梁被他生生折断了。

“你这是何苦呢。有什么事儿要这么跟自己过不去?”老张刚好在门口打扫卫生,听见动静便跑进了屋子,看到夏木风食指上的血珠浸着的木头屑子说道:“风先生年纪轻轻,到底有什么烦心事儿?整天闷闷不乐的,实在不像个年轻人。要知道这战火纷飞的,单单是能活下来,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人可要惜福!”

“帮我去买点儿木板吧,我要把这个园林搭好。”

“不去!你就别整天关着自己了,觉得闷我就来唱支小曲儿给你听,怎么样?”老张说着就自顾自唱了起来,全然不顾夏木风一脸嫌弃的表情。

老张的嗓门实而尖刻时而沙哑,简直比锯木头的声音还要难听,夏木风实在受不了,便下楼到客厅去打开留声机,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谁知老张又跟了过来,“这就对了,听听小曲儿,放松精神睡个好觉。我这就去给你买点儿吃的来!”

老张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听着悠扬的音乐,夏木风的精神逐渐模糊起来,朦胧中似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村子,可是它不再是个死城,现在的它遍地开满了油菜花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现在,来见你……”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比以往来得更加清晰。

☆丶救赎——突如其来的爱

初春,车轮轧在才刚刚经历过严冬开始稍稍松软的泥土上,摇摇晃晃,没有一点儿兜风的乐趣。可是,夏木风不明白,自己又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呢?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没有人,没有田,连牲畜也不剩一头,和上次来时一样,风吹过时,连麦子的沙沙声也听不到。

难道真是因为那个梦吗?他梦到这里又像以往那样重新焕发了生机,於是便真的开车前来验证了。看到眼前这幅和从前相比没有多大起色的景象,他不禁嘲笑起自己来。这才来过几个月,怎么可能一下子重建完成呢?

正准备调头离去,却远远地望见前方有一小片金黄色的花海随风飘动。和这座死城的其他地方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继续踩油门,前进。油菜花已经长得很高了,居然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他把车停在路边,闻着油菜花那股独有的清新味道,钻进了花丛中躺了下来。这么招摇的油菜花,但愿别被洋人发现这里还有馀粮,否则恐怕又是一场浩劫。虽说条约是签了,大部队都已经撤退,可留下来的人真的能安份守已,和这里的人和平共处吗?

小时候,他也常常这样在地里躺着,闻着稻花香入眠。他闭上了眼睛,思绪飘向了模糊的儿时。没过一会儿,他似乎听到了远远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有人来了。他听到他们钻入花海中的声音。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一个女人。她的声音里掩不住的恐惧,却依然在故作镇定。可惜她刚说完这句,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受伤了!我竟然没有发现!”

“不要紧,我身上刚好带了金创药,撒上一点就能止血了。”男人还在安慰她。

“伤得这么重,这点药粉哪能有用!天和,你忍着疼,不知道洋人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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